他是末日的创造者,也是受害者。
他用那样被背叛的眼神看着她。
让她恶劣的自私无处遁形。
她其实能体会到他当下有多痛苦,因为这是她曾经尝过,想让他也尝尝看的。
可时过境迁,彼时的痛苦和怨恨都已经在时间的长河里被冲刷消失殆尽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多么变态地期望有个人来分摊她的痛苦。
过去这样多年,当这个期望真的实现,她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甚至还有些难过。
这段时间来,她看的出言执有多喜欢她、多依赖她,不管是日常还是在床上,他偶尔露出的近乎病态一般执着的眷恋总让她感到沉甸甸的滚烫。
那是有人爱她的感觉。
她明明已经离这种感觉很远很远了,可一旦再见,她还是能立刻分辨出来了。
她从他的眼神里能看见一种近乎痴迷的虔诚。
她欣慰,又不安。
他到底为什么会这样爱她。
只因为那两个小时吗?
不,那远远不够。
是言忠。
言真一想到这里,眉间便不自主地皱起来。
言忠看样子是早知道她不会原谅他,所以无意识地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补偿他自己的愧疚。
不,那算不上补偿,而是一种自我欺骗式的安慰。安慰他自己,逃避良心的谴责。
一直到昨天见到梁飞,言真才知道,言执是被言忠送进孤儿院的。
而自己之所以会被抛弃,则是因为言执的母亲,秦舒。
言忠的初恋,他这辈子唯一的挚爱。
据说当初为了秦舒,他不惜放弃出国读书的大好机会,留在国内陪伴她,却没料到半年后,秦舒就嫁给了他的好友。
这段属于言忠的过往情史究竟如何,言真不是很想探寻。因为了解越多,她只会越觉得而悲哀,为她妈妈,也为自己。
真正让她有兴趣的,是他抛下她以后。
当年秦舒与丈夫离婚后因打击过大,患上了精神分裂。在城内举目无亲的可怜女人带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找上门求助,言忠看着自己的挚爱如此孤苦伶仃,岂会坐视不理?
他帮他们找住处、找幼儿园,动用一切自己有的关系,只为保障他们母子的生活。只可惜后来秦舒的病情每况愈下,他渐渐没办法兼顾两边,只能做出把自己亲生女儿转交给他人照顾的举动。
他原本以为只用一个月,两月,或者一年,两年,却没想到这么一照顾,就是十二年。
言真以为这期间他们会结婚,可转念一想,如果他们结婚了,言执又为什么会被送去孤儿院?
难道言忠不能爱屋及乌地连同挚爱的儿子一起照顾?还是说他们又生了一个孩子?
梁飞说,都不是。
他是送言执来逃命的。
逃命这个词用的太重,言真起初不信,可后来也由不得她不信。
言执刚被送进来的时候,他很孤僻,很防备,像只刺猬,随时都能把靠近他的人扎的鲜血淋漓。直到我妹妹发现他身上的伤痕,新的旧的、已经结痂的还在流血的你见过他的纹身吗?他比了比右臂内侧的位置,说:那是他妈妈弄的。
秦舒跟前夫离婚的原因是:她丈夫怀疑言执不是他亲生的。尽管秦舒愿意去做亲子鉴定,他却始终不肯松口。
直到秦舒自己发现其实对婚姻不忠的人是他,她的伤心便从此变成悲愤。
她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会被这个人渣欺骗,恨离婚时她百般哀求而对方毫不动容,更恨他如此践踏她的自尊与清白,只为了达到逼迫她离婚的目的。
但恨之晚矣,他们已经离婚,她无法向那个男人发泄自己的怨恨,只能向他的儿子下手。
打骂是家常便饭,言执曾被她绑着双手吊挂在窗台外暴晒,直至言忠赶来探视,才将言执救下。
而真正让言忠下定决心把言执送走的,是那次她突然发病,认为言执被恶魔俯身,用他笔盒里的圆规沾了墨水,在他手臂上刻下一个十字。
言忠赶到的时候,鲜血、墨汁、秦舒癫狂的笑容,一声不吭却双目赤红看着他的言执这些画面铺面而来,他惊骇难定,差点心脏病发。
那时言执才十二岁。
在照顾秦舒和照顾她儿子之间,言忠自然而然地选择了前者。
言执就这样被送进了孤儿院。
起初他不讲话,也不动,像每个刚被送进来的孩子一样,梁飞以为他跟他们一样,都抱着怨恨和不甘。
直到三年前的某一天,梁飞看见他用美工刀一点点剜去手臂上那道刺青,还以为他是想不开,飞扑过去将他拦下,抬头却见他捂住脸。
满手的鲜血在他冷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道蜿蜒而诡丽的痕迹,梁飞这才发现,他在笑。
他用颤抖的音调,满眼狂热的诡异微笑不断重复:我解脱了,我解脱了
言真闭上眼睛,用力压住胸口,也止不住在想象这场景时翻涌而出的巨浪与疼痛。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完全无法想象。
梁飞说,从那之后,他变得淡漠,变得冷酷,像一具抽离了情绪的人形模具。
他再没见他笑过。
至于言忠,从言执被送进孤儿院起,梁飞只见过他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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