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衿捂着嘴干呕了一声。
舜安彦急道:“说了别听了。”伸手要替她顺气,可转念手停在半空捏成拳,“我去给你倒杯水。”
“别倒了,喝不下去。”元衿吞咽了几下口水,卡着自己的气管处深呼吸,“没事,你都看了,我就听听而已。”
“听说大漠更深处,还有比这更骇人的。”
舜安彦见过很多血,也杀过人,但大漠那一幕幕依然震撼,几次让他午夜惊醒。
“我们路上赈济了一些人,他们最远的徒步走了三千里,一路以雪水草皮为生,死在路上的族人不计其数,去年才到漠西漠北地界。”
元衿不懂,“漠北不是五六年前就来归了吗?”
“那都是有马有骆驼的贵族,再差也是小户,朝廷赈济都以他们为准,我们看到的都是不入户的奴隶。”
“那些人也不管?不报朝廷吗?”
“公主,那些人是不把他们当人的,在那些王公眼里他们和牛马羊没有区别,甚至还不如一匹上等的好马。”
元衿冷笑,“即使是这样,还有人为法王暴动,真是荒谬。”
“他们看不到太远的,自打出生,他们只知道会有转世投胎再享福的那天,法王就是那个途径。”
舜安彦惨淡地笑了下,“公主,您记不记得奴才去欧罗巴是要看看qiang支技术的?”
“怎么提这个?”元衿侧首不接地看着他,“是,我记得,但你回来好像把这事忘了一样。”
“没忘。”舜安彦觉得有些累,坐在了南三所门前的台阶上,“就是转了一圈发现,根本不是一支qiang的事情。”
南三所在宁寿宫外,门前是高耸的红墙。
舜安彦手搭在双膝上,仰望着红墙,像攀不过去的天山。
“戴梓,火器营最好的铸造师,可他要走了火。药方子,却完全不好奇这方子背后是什么。我教他如何调整枪膛的作法,他学得格外认真,做完以后却完全不好奇原因。我带回的那么多书,现在除了让你开心,什么用都没有。”
元衿接口:“枪是这里面最不重要的东西,他们没有办法理解,他们不能理解,也从来没人让他们理解过。”
“公主,到此为止吧。”
他戛然而止,站起来拍了拍外袍上的尘土,手掠过被康熙踹过的地方,轻轻皱眉。
元衿问:“你不是在皇阿玛面前把这些话说了,所以被打了?”
舜安彦呆了下,才展颜笑道,“当然不是,万岁爷打我是因为……”
他手指向东方,突然不敢看元衿,只问:“他在普度寺,我马上要奉命去看守,公主有话要带吗?”
“没有。”
元衿答的极为果断。
*
普度寺是皇城附近最宏伟的寺庙,前朝曾做过明成祖时期的皇太孙宫,满洲入关时还做过多尔衮的府邸。
现如今早已改成了有黄教风格的寺庙,藏香袅袅,风铃阵阵。
舜安彦站在香炉旁,看着正殿檐廊下晃动的黄铜风铃。
朴素但悠扬的风铃声,与他在大漠看见的那些并无二致。
蒙古都统吴耷拉匆匆赶来,他已经守在普度寺一个月,和胤禛胤祺一样,为了这桩蒙古的大事,他连着月余没有归家,连年都没有过。
看见舜安彦,吴耷拉和看见救星似得握着他的手紧紧不放:“佟少爷,您可来了。”
“吴都统,不用客气,咱们直奔正题吧。”
他转了一圈,吴耷拉为他介绍了整个普度寺目前的情况。
“前后两殿,前殿只有法王和神童住,后殿群居着侍奉而来的喇嘛,他们每半日换一波到前殿伺候,比换班还准时。”
“有异动吗?”
吴耷拉摇头,“没有,就是前殿常有喧哗。”
“喧哗?是吵架还是商讨?说了什么?”
“听不懂,最早奴才觉得是藏文,咱们就去理藩院找了个藏文翻译来听,但也说听不懂,只猜出来一些词。”
吴耷拉递给舜安彦一叠纸,“佟少爷,您瞧瞧,万岁看过后说继续日夜监视。听说你书读得好还出过远门,快帮咱分析分析,这帮鸟人到底在嘀咕些什么,是不是和咱们对着干。”
舜安彦举起纸来,眯着眼仔细研究了阵。
我寺、雁、家、佛祖、花……
都是支离破碎的单个词汇,组不成任何有意义的句子。
“这没用。”他把纸还给吴耷拉,“就没别的了?他们两不出屋子吗?”
吴耷拉摇头,“除了万岁召见,他们从不出门,法王年纪大了有附骨疮,不适合挪动。哦!只有刚来的时候,第一次喧哗后,神童出来过一次,把大殿四周的风铃都换成了如今的样子。”
“原来不是这样?”
“不是。”吴耷拉带舜安彦去后殿瞧,“原来都是青铜制,有阳刻偈文的。我也禀报了万岁爷,万岁爷说畅春园的庙里也挂着这样的,就随神童去了。”
吴耷拉忧心不已,“佟少爷,这事可怎么办呢?”
“没什么了不起的,法王尊贵,如今只是住在这里。吴都统早些休息吧。”
“歇不了,我心里不踏实。”吴耷拉附在舜安彦耳边说,“我瞧见那个神童浑身瘆得慌,我和您说个事儿,你看看是不是我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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