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两小时,穿过漫水公路就到了宜乡。
虽然已经到了秋天,但是天气好的时候气温依旧高。
回乡下的大巴车空调坏了,一路上全靠前边敞开的窗户吹来一点可怜的凉风。
下车的时候,梁风短袖衫的后襟湿了,她站在车站大厅的吸烟区抽了一根烟,缓了缓。
空旷的车站大厅里,有风尘仆仆的人拖着编织袋走过。一切都显得过分朴实。
或者说土。
梁风把抽了一半的烟熄了丢进垃圾桶,转身朝外面去了。
随便搭了辆出租车,到家的时候梁珍正在院子里晾衣服。
“妈。”梁风走进院子喊道。
梁珍立马抬头:“小风,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院子里模样四五十岁的女人立马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双手在衣服下摆擦了擦就朝梁风走来。
梁珍个头不及梁风高,抱她的时候,都得梁风微微弯腰。
明明天气尚且暖和,梁珍却已经穿上了薄毛衣。
衣袖已经起球,环住梁风脖子的时候也带来轻微的刺痒。
干净纯粹的洗衣皂香气,梁风一闻到就想掉眼泪。
她把包丢在院里的小桌上,二话不说就开始帮她晾衣服。
梁珍立马抢了下来。
“我来我来。”
梁风瞥一看,看见盆里是常满德的衣服。
她松手,站去了一边。
梁珍抓紧把剩下的几件衣服往晾衣绳上挂,一边转头和梁风说:“你爸爸又去银行问贷款了,一会就回来吃午饭。”
“他不是我爸。”梁风说道。
“小风,你别这么说。”
梁风四处扫了一眼,坐在了院里的小凳上。
家里的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角落里还养了几盆叫不上名字的花。
一根长绳上整整齐齐地挂满了刚洗好的衣服,风吹来的时候有洁净的香气。
可这眼前的场景越是美好,梁风却也越是想掉眼泪。
思绪随即变得有些起伏,她问道:“你什么时候和常满德离婚?”
梁珍一愣:“你这小孩怎么又说这种胡话?”
她说着把空了的盆放到一边,然后坐到了梁风的身边:“你爸爸现在困难得很,我怎么可能抛下他。”
“可那钱是常满德自己一意孤行欠下的,你用不着愧疚。”梁风一针见血。
“小风,做人要懂得感恩。”
“那他懂得吗?你照顾他这么多年到头来他连治病的钱都不肯给你?”
梁珍眉头皱起:“我说了我的病根本不严重,也不需要做那些治疗。”
谁知道梁风直接站了起来。
“妈,给他报恩是要用你的性命来报的吗?他当年给我们的三十万这么多年没还够?”
她声音薄而利,刺穿在这安静的庭院里。
梁珍看了她片刻,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
“我不会和你爸爸离婚的,你不用劝我了。”
中午的时候,常满德从银行回来吃午饭。他情绪冷淡,似乎事情进展不顺。梁风也不同他多说话,吃了午饭就要走。
下午的车回,临走前梁风又问了问梁珍,常满德的债到底要什么时候还。
梁珍只说没事:“还有一年半的期限呢,我和你爸一定能还上。”
“八百万是那么好还的?”梁风又问。
梁珍只挪开眼:“你爸厂里要是能复工,会好的。”
“要是还不上呢?”
“不会还不上。”
梁珍这么多年的执拗和倔强梁风早有领教,她看上去是一根柔弱到可以随风飘摇的芦苇,可这么多年,从未被折断过。
最后无可奈何,只能多叮嘱她几句就转身离开。
空旷的汽车站里,梁风站在等车的地方抽烟。
下午的阳光尤为明亮,她抬头微微眯眼,有种无法控制的晕眩。
梁珍和常满德是在她五岁的时候结婚的,重组家庭各有一个孩子。法律意义上来讲,梁风还有一个异父异母的哥哥,常知远。
那时候梁珍刚离婚,一个人带着梁风,孤苦伶仃。梁珍为了赚钱,不慎被骗欠下了三十多万,四处躲债差点被打死。那时候的三十多万算得上是个天文数字,是常满德挺身而出帮她还了钱,从此四人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
所以梁珍一直对常满德充满了感激,即使他大男子主义严重,常常在家里对梁珍呼来喝去,把梁珍变成为这个家庭无私奉献的“奴隶”,梁珍也从未有过怨言。
梁风并没有那么喜欢这个继父,可她同样知道,如果不是常满德,她们的日子不会好过。
所以她心对常满德总是心存感激的。
然而梁风十八岁那年,亲眼看见一辆救护车从家里把梁珍带走。
紫红相间的淤青从她的手臂一直绵延到大腿,鼻子骨折,左眼球严重充血。
她这才知道,当年的那份“出手帮助”如今要梁珍如何的偿还。
这么多年不过是梁珍为了她、为了当年的那份恩情一直在默默承受而已。
而如今常满德一意孤行欠下巨额债务,更是快要把患病的梁珍拖累致死。
一支烟抽毕,梁风转身走近了垃圾桶。
她眼眶微微地发红,目光近乎出神地看着手里那支抽完的烟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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