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任人宰割的试验品。
苟且偷生时供人取乐,被迫赴死时毫无尊严。
迟早被生吞活剥掉。
梁雯几乎拿不稳叉子,想尽可能小心地放下,却还是溅出来了几滴汤汁,在雪白无暇的餐巾上留下了污渍,看起来狼狈又难看,叉子尖端撞在骨瓷碟边,剐蹭出了难耐的微弱响动。
好在伊劳迪娅他们没有注意到。
愉悦的交谈不绝于耳,梁雯却没心思加入。
她连眼睛都不敢多眨,静默地环顾着餐厅,每个角落都不肯放过,心里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越发强烈,总觉得程铮霆就站在哪个地方死盯着自己。
程铮霆此举就是想让她自乱阵脚。
梁雯承认,他成功了,非常出色地成功了。
这时,昂德在餐桌下握住了梁雯的手。
他的掌心温暖,手指有力,给人以莫大的安全感。
梁雯侧过脸,正好撞上昂德那双透露出关切的眸子,实话说来,那双眸子的力量太过强大,像是两汪绝无仅有的甘甜清泉,滋润心田,疗愈身心,梁雯真的很想很想就此允许自己的沉沦。
就好想她根本不想丢开与自己交握的手一样。
但是她别无选择。
这时候,恐惧反而像一针清醒剂,让梁雯对利害把握颇深,连绵数年的恐惧和苦痛之上是堆积如山的血泪教训,就像一场燃不尽熄不灭的地狱之火,她不想这把火焰从自己这里传递到昂德身上。
梁雯一根一根地抽出手指。
先是小指,紧接着是无名指、中指,拇指。
昂德不甘心地企图挽留,却只是堪堪擦过食指间。
梁雯偏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伊劳迪娅深深看了眼对面的这两个人,笑容依旧得体。
她继续优雅地切割着牛小排。
肌红蛋白在褐色的酱汁中晕出血红。
午餐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总有结束的时候。
昂德拿着账单正在签字,帕特里克和伊劳迪娅在讨论着什么,时不时看向梁雯拿这边,而梁雯则一直紧捏着手机,精神高度紧张,视线从餐厅内的每扇窗户上扫过去,静默无声地留意着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她真的疲惫又惊恐,深受折磨。
待昂德回来,帕特里克凑过去讲了几句话,昂德立刻表现出一种不明显的犹疑,但习惯性微蹙的眉头暴露了他的真实内心,伊劳迪娅笑着附和,同帕特里克一起推着昂德往梁雯的方向走了几步。
这一幕像极了在学校内,一群人的某一位喜欢上了某个姑娘,正巧偶遇,当事人瞻前顾后,举棋不定,他的那群朋友自然要起哄,敦促他勇往直前,推他迈出那关键的一步,而后便功成身退地等着看结果了。
昂德不断走近,伊劳迪娅就在后方一直看着。
她始终挂着笑容,春风拂面般的暖。
昂德回头看,伊劳迪娅还同他比手势。
应该是他们两人之间才懂的手势。
梁雯看到了这一切,甚至没有给昂德开口的机会。
“我先回去了,午餐很棒,钱之后再转给你。”她抢先说完,而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留下昂德一个人愣在原地。
伊劳迪娅和帕特里克面面相觑,惊呆似的张大了嘴巴。
梁雯感受到了自己的卑劣。
她在一次又一次地践踏昂德的真诚。
仗着对昂德的足够熟悉,预判了他张口的目的,不管是怎样具体的一件事,一定是足够令她纠结的,也将是不利于眼下形势的,梁雯忽然很想把两人的关系回归到最初的那种假意生疏。
要怪就怪她软了心,见不得昂德自扰。
但这次,不行。
程铮霆没有放过她。
而且无论怎样看起来,伊劳迪娅和昂德都很般配。
以前她听到这些传闻没感觉,现在越发觉得该是如此。
梁雯此刻很希望自己是入戏太深。
因为断舍还有期限
付诸真心漫漫无期。
拍戏间隙,梁雯溜去二楼买咖啡。
越是精神紧张,她越是想多喝这一口。
不想伊劳迪娅站在售卖机旁边,躲在那一小片的阴凉地处,正在打着电话,脸上的神情是梁雯从来没看到过的,不是方才那种自然得体的笑容,反而透着甜蜜,像在与恋人通话。
但其中的殷切,又像是对面高位者。
铺陈功劳,求得夸奖。
她注意到了梁雯的到来,很快挂断了电话。
梁雯把硬币投进售卖机内,询问伊劳迪娅要不要喝。
她摆手婉拒。
等咖啡制作的空档,伊劳迪娅对梁雯说道:“你不用把我当做假想敌。”
梁雯惊诧,第一时间就是否认。
也许是伊劳迪娅的眼神太过直接,梁雯有些招架不住。
“雯,相比于以前,你变了很多。”
“三年了,谁能没变化呢。”
“昂德啊。”伊劳迪娅直截了当地回答道。
梁雯无法反驳。
因为的确如此,真要说谁没变太多,一定是昂德。
他依旧纯粹,炙热,真诚,像太阳像野草。
“其实你应当了解昂德的,他对谁越是文质彬彬,就越是没可能,反而是那种小心翼翼,一再试探,不那么从容,甚至还有些笨拙,才是可能的。”伊劳迪娅缓慢叙述着,而后话锋一转,“我不能抢他的重要台词,点到即止,剩下的你要听他亲口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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