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卯时过半,院中上下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洒扫仆妇。
左右无人,这几个仆妇也大多都原本是镇国公府上的,之前就在这拂江院中洒扫,也都算的上是熟识。
有人咂舌道:“世子爷昨日前去面圣,居然也还是没有踏进这院子一步?”
“何止未曾踏入这里一步,”有人回道,“我可是听在门口当值的说了,世子爷昨日就连马车都没下,也不知晓到底是前去烟花地了,还是前往别院了。诶,你们还别说,院中的这位公主殿下,脾性也实在是太好了些。”
“我瞧着模样也俊得很,怎么世子爷偏生就不喜欢,连见都不愿意见一面呢?”
“这可是公主殿下,哪里比得过烟花之地的花娘温柔解意,只怕还要世子爷伺候着,你也不是不知道世子爷那性子,谁能让他伺候?”
仆妇说着,声音又小了点,“更何况,世子爷恐怕还在和夫人在呕着气——”
“嘘!”旁人赶紧捂住那人的嘴,气急,“你怕不是不要命了,居然敢提起这事!”
……
昨日梦境杂芜,沈初姒醒了以后看了看现在的帐幔,突然有点儿恍惚,愣了一会儿以后才终于意识到现在自己眼前的不是绛月殿,而是镇国公府的拂江院。
夜间风疏雨骤,而现在天光大亮,之前誊抄的经书现在就放在自己的枕边。
大概是因为今日天气极好,所以原本禁闭的窗户被丫鬟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应当是为了解屋中的闷气。
有极为细微的风拂过,经书又翻了一页,纸页好像还散发着一点儿淡淡的墨香。
沈初姒垂眼看了看昨日抄到的有关业债的卷,仔细将经书收好,然后赤足下地在自己的储物的妆奁之中翻找了一下,才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那颗小小的饴糖。
她拿着糖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唤来蒲双替自己洗漱梳妆。
沈初姒就寝的时候并不喜欢有人在旁,夜间的寝屋并无侍女,蒲双和梨釉两人都并不在屋中。
而蒲双应声前来屋中的时候,却发现沈初姒现在正在赤足站在屋中。
入秋以后天气原本就是越发冷,虽然屋中也有炭盆暖炉,但是地面还是难免有寒气。
蒲双皱了皱眉,将床前的绒毯置于沈初姒的旁边,“殿下身子向来畏寒,现在正值入冬时节,现在这样站在地上,难免寒气入体。”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了以后沈初姒才发现就连自己的指尖都带着一点儿寒意。
她幼时体弱多病,并受不得久寒,她初遇谢容珏那日在外面受了凉,后来就曾生过一场风寒,昏沉了许多日。
沈初姒其实向来都很避免再次遇到这样的状况,大概是刚刚想去找妆奁的时候未曾注意许多,所以才忘了。
沈初姒默不作声地踩在绒毯之上,然后坐到了一旁的梳妆镜前。
蒲双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将屋中原本的炭盆拿得更加近了一些,站到了镜前替沈初姒梳妆。
“殿下今日是想出门吗?”蒲双一边替沈初姒梳头,一边低声问,“上次出门遇到歹人,亏得梨釉跟在殿下身边,若是今日殿下也想出门的话,还是得带上梨釉同行为好。”
沈初姒轻声嗯了一下,然后才回道:“想去一趟仁明巷。”
蒲双听到沈初姒的话以后,梳妆的手一顿,然后垂眼看向她,“……殿下是想去找世子?”
沈初姒听到蒲双的话,握着那颗饴糖的手轻微动了动,却没有否认。
大概是昨夜下了一夜的秋雨,她在昏黄的灯下誊抄经书的时候,倏地想到了和谢容珏的初遇。
后来的她无数次设想过其中的因缘际会,却又无果。
只是觉得,在晦暗的宫闺之内,他像极来自漠北的雪,裹挟着清冽的气息,就这么骤然出现在她觉得黯淡无光的时刻。
她其实生性执拗,对待什么事情都是这样,喜欢什么从来都了然于心,可是后来年龄渐长,性子看着变淡,实则对于奢求不到的东西都是强迫自己再也不生出执念。
这样就再也不会念念不忘,大概也算是一种自欺欺人。
但是沈兆在问及她夫婿的时候,她那时还是横生了一点儿念想。
和雍十六年春后,她其实后来也曾在宫宴之中遇到他,看到他撑着脸侧坐在满室喧嚣之中,脸上带着一点儿笑意,姿态懒散地同身边人说话。
宴中人多嘈杂,可是他坐在其中,却又光芒夺目至极。
少年时候的谢容珏在摇摇欲坠的迟暮之中,枕在树上的场景,是她那时唯一的不可得。
尽管,他并不记得自己。
*
昨日的别院之中出来个姑娘,虽然役人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是只看着那位眼泪涟涟着出来的姑娘,大概也就明白了一二。
现在的世子爷尚且是成了亲,往日里没有成亲的时候,这样心中存着些心思的姑娘就更加多了,原因大概都是趋同的。
她们并不相信这世间真的有人出入风月场却又不入风月事,只当是谢容珏未曾遇到真出挑的姑娘,再加上镇国公府后院无人,寻常能见到的世家公子,哪有家里并无姬妾的。
往日里这样的花娘并不会到谢容珏的面前,但是却不知晓到底是为何,昨日的世子爷居然破例让这位姑娘进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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