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样回答,他又有一点高兴起来。他有心要问一问她的家庭情况,父母都做什么事,有没有兄弟姐妹,但又怕太唐突,只好留到下一次再问。他把她送到她的住处。那是一处离学校不远的公寓楼,不是富二代会住的那种高档酒店式公寓,但她也没像其他学生那样与人合租,而是一人包下了整个两室一厅。他觉得这些同她这个低调白富美的人设倒是十分契合。
隔天他发了微信给微微,约她一起去吃饭。原先他也约过她,她总是说忙,从来也没答应过,这一次他以为她至少也要拿一下乔才会答应,没想到她竟然来了。
他想她来自江南,就选了一家上海餐馆。她说起她以前在H城的生活,倒是兴致勃勃:“原来我在晚报负责一个美食公号,其实天南海北什么菜都吃。比如我知道南山路上有一家粤式小吃,叫福记,鱼蛋粉听说特别正宗。”
他连忙接话:“真的吗?听说的可不算,我是广东人,下次你带我去,我来帮你鉴定到底正不正宗。”
她淡淡笑笑没接话,转换了话题说:“湾区的中餐倒是不少,可惜没有H城的特色,上海菜就算接近,还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为着她这句话,他好好地去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一家打杭帮菜牌子,评价也还不错的餐馆,连他自己都觉得他这次真算得上是很用心了。餐馆在南湾,从B校出发驾车要一个小时。他想正好,有藉口可以约艾微微顺便周末出游,逛逛计算机历史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可惜她拒绝了,说周末有事,忙。
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学期,所有人都更忙,微微也开始忙碌找工作的事情。她的意愿是留在旧金山,向各大小报社投了不少简历,但最有希望的恐怕还是在杰克那里找一个正式职位。但杰克对她说:“不是我否定你的能力,但如果能用得上中文,我认为你能发挥更大的潜能。我觉得你可以考虑香港或新加坡,那里的报社往往喜欢中英双语的人才。我正好知道一家通讯社的香港分社有一个入门级别的职位,我可以给你推荐,你不如去试试看。”
她听了颇失望。香港,不是她想去的地方。
后来林钊辉第二次来约她去周末出游,她想了想,同意了。
有些事如果你一日拖一日地不想解决,大概永远也解决不了。比如小时候学游泳,和平教了她很多次她也学不会,最后美丽直接把她扔进深水池里,她扑腾了几下竟然也就学会了。感情的事大概也是如此,如果她两眼一闭跳下去,说不定发现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那家所谓的杭帮菜却着实有些令人失望。餐馆坐落在一个居民区外的strip mall (公路商店街)里,老板娘说的是粤语,菜色更像是美式上海菜。跑了大老远找到这里,她也不想扫兴,林钊辉问起,她就说:“还不错,这碗油焖春笋倒是很少能吃到的。”
林钊辉才放下心,说起自己的事:“你看多巧,我同你都是今年毕业。我已经在香港的几家对冲基金投了一些简历,应该很快会有面试消息。”他看了看她的脸色,又说:“其实你这样的学历,也可以试一试香港的职位。”
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说这样的话不知道算不算僭越,所以他十分注意她的反应。
餐馆的装潢很家常,像许多家庭式中餐馆一样,有陈旧的假皮卡座,不是特别干净的餐桌,餐厅的一角辟出一张大桌子来专门堆放外卖用的纸盒和塑料刀叉,头顶的电视播着过时的MTV或中文节目作为嘈杂的背景音。这一天电视里播的正巧是粤语新闻,林钊辉这个角度看不到,艾微微那个角度倒是正对面。他不知道她听不听得懂粤语,但见她似乎看得很认真。他听了听,电视里说的是一起什么绑架未遂案。他回头也去看电视,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被警方带走的镜头,新闻播音员的画外音说,被逮捕的是香港傅氏集团的前董事长傅维贤。
他回头,看见艾微微的脸色不对,似乎瞬间被抽掉了血色,连忙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她坐在对面一动不动。林钊辉又叫了一声:“艾微微!” 她这才站起来说:“我先去下洗手间。”
电视里的新闻只有语焉不详的几句话,粤语她也听得不甚明白。她在洗手间里刷了刷网上的新闻,才得到更多的信息。
傅琪被判了刑,傅维贤投资的EV车项目烧光了钱,本来就要拿到一笔融资,结果在尽职调查时翻车,全面崩溃。香港的八卦媒体最爱讲豪门恩怨,此刻翻出来陈年旧事,说到傅修远的父亲傅景行当年的惨死,以及傅修远跟廖坚强两个联手把傅维贤挤出董事会的宫斗戏。网上有人猜测这次尽职调查过程中也有傅修远的手笔,所以傅维闲对傅修远是恨之入骨。正当这时候,傅修远要远赴南美考察,结果就在阿根廷遭遇绑票案,所幸当地警方早有准备,绑架未遂,绑匪全部落网,还牵扯出傅维贤这条大鱼,过程十分惊险。
她花了很大力气才镇定下来,心里想,原来这才是他想要的结局。夺下傅氏的主导权还不够,他要把傅维贤逼到角落,逼他动手,故伎重演,然后让他坐牢,得到应有的惩罚。
读了半天新闻,她才发现自己脑袋里嗡嗡一片杂音,手都在抖。他们当年也算是和平分手,约好了各走各路,互不相干。他的微信她始终没删,到现在还处在被置顶的位置,只不过向来都没有消息,她也没期待过有消息。这时候她点开他的微信,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年前,她在机场,他祝她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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