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就在这一片笑声中赶到,趁其不备,一拳砸在陈晋中的鼻子上,砸得陈晋中鲜血长流。
那一天和平和美丽回到福利院,两人脸上都挂了彩。将来要为人师表,幼师学校的校规颇严,和平和美丽都因为打架被停了课,在家里反省思过。张院长把两个人叫进办公室,关上门狠狠骂了一顿。
从张院长办公室出来,和平沉默了几天。为了供几个学生读书,张院长已经辞退了几个原来在福利院工作的老师,谁都知道机会得之不易。平时几个大孩子在读书之余,尽可能地帮着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照顾小小孩。和平利用反省思过的两天,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卫生,修了几个破柜子,拔干净院子里的杂草。
和平原本是沉稳安静的性子,青春期的男孩子又总是沉默寡言,所以即使他几天不说话,也似乎一切正常。然而一切又很不寻常。和平沉默得让微微害怕,还是第一次,他在福利院里也戴着黑口罩,她在后面叫他,他连头也不肯回。
那天发生的事微微陆陆续续从美丽的转述中得知。晚上她和美丽仍然都睡在上铺,头靠着头。夏末的午夜,月光皎洁,小小孩全部睡着了,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窗外微风拂过树顶的沙沙声。她听到美丽吸了吸鼻子,声音暗哑地说:“艾微微,都是我不好。”
这么多年,美丽仍然喜欢连名带姓地叫她,仿佛和她天生是不能和解的死对头。她用手支起头,越过床栏望过去,看见美丽怔怔望着窗外,眼里有亮晶晶的月光闪过。美丽用手指揉了揉眼睛,继续说:“都是我不好,连累和平跟我一起受罚。还有……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她何尝不知道他难过。一个女生向他示好,说喜欢他,但有一天揭开他的口罩,却吓得落荒而逃。和平,一个表面上沉稳平静,事实上心细如发的人,她想到这里心里都钝钝地疼痛。她把在心里兜兜转转了几天的念头告诉美丽:“要不,我去求求那个女生,让她再做点什么东西送过来?”
美丽立刻嗤之以鼻:“你这什么馊主意?会做饼干了不起吗?我也会做。”
美丽肯定不会做饼干,福利院里也不会有烤箱这种东西。平时在福利院里帮忙,负责做饭的通常是微微,美丽更擅长带着小小孩们唱歌跳舞,捉个昆虫,做个游戏。但等到两人又回去学校上课,美丽在书包里偷偷带了饭盒。大中午下课铃刚响过,美丽以百米速度冲到和平的教室,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大方方把饭盒塞到和平面前:“给你做的豆沙包,肯定比黄油饼干好吃。”
豆沙包做得歪歪扭扭,胖瘦各异,有几个依稀能看出是捏成心形。几个同学凑过头来看,大笑着开始鼓掌起哄。美丽还伸手举着饭盒,这时候咬牙跺脚:“艾和平,你可不能不接,要不然让我怎么下得来台?”
和平停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饭盒。
在外人看来,所有关于和平和美丽的暧昧传言,就这样成了事实。先是美丽争风吃醋,为了和平跟别的女生打架,再是和平争风吃醋,为了美丽跟别的男生打架,现在美丽上门来当众告白,还有什么不清楚?
这一年的夏天,终于在九月底平静下来。初秋的晚上,熄灯以后,和平约微微在他们通常会面的储藏室见面。
美丽回到福利院就把白天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微微,所以微微怀着雀跃的心情兴冲冲摸去储藏室,原以为会看到平时那个微笑的和平,没想到,和平的样子冷冷的不怎么友好。
他把原封未动的饭盒放在她面前:“豆沙包是你做的?”
她指天发誓:“不是不是,美丽做的。”和平挑眉望着她,她知道骗不了他,只好坦白:“我就帮她发了面调了馅儿,包子是美丽自己做的。”她讪笑,“我做的怎么能那么难看?”
她无非是想让他高兴,但他丝毫没有喜悦的样子,反而有一种阴云笼罩的淡淡哀伤。窗外的月光皎洁,储藏室里却暗影绰绰,窗前的梧桐挡住了光线,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他在阴影里沉默片刻,忽然问:“微微,你说我该不该去做手术?”
和平没说什么手术,但她秒懂——唇形矫正手术。她早打听过了,手术并不难,成功率也高,只是费用至少要好几千块。他们三个要在福利院帮忙,都没时间出去打工,每个学期能交出学费已经很勉强,做手术谈何容易。她安慰他:“为什么要做手术?你现在也很帅嘛。”
他终于扯着嘴角笑了笑,像往常那样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像夸奖她马屁拍得到位。她忍不住傻笑回去。就是这样,她很久没看见和平笑了,其实她真心觉得,即使不做手术,和平笑起来也是动人的,一种温暖灵魂的动人,谁也替代不了。
他低下眼去,想了想才抬头,月光下望着她,一字一句地问:“微微,那你觉得,美丽,怎么样?”
那一年她初三,刚满十五岁,豆蔻年华,才发现美丽喜欢着和平,觉得他们三个一起在福利院长大,如果能永远不分开,那是最天经地义也最求之不得的事,所以根本没明白和平什么意思,毫不犹豫笑着回答:“美丽很好啊,心地善良,长得也美,跟我们和平很般配。”
十二点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她那时候不懂得那么多情情爱爱,不明白为什么和平嘴角的笑意会慢慢消失。她只看见他在阴影里低头沉默,停了片刻,才默默笑笑说:“不知道谁才和我们微微般配,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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