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得太急,心还在胸口扑通扑通剧烈地跳,眼前有什么东西升上来,挡住视线。她瞪大了眼睛,狠狠咬住咯咯颤抖的牙齿,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艾微微,不准哭,要做勇敢的孩子。和平搬家了,他要做手术,要上大学,他有美好的将来,一切都是为他好。艾微微,你个自私的坏孩子,你不准哭!
她不知自己在十字路口站了多久,恍惚间有人唰唰踩着雪从身后跑过来。她用手揉眼睛,才看清是和平。他跑到她面前,一把用羽绒服裹住她,骂她说:“艾微微,你又发什么疯!”
她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一头扑进和平怀里,一边抹眼泪鼻涕一边断断续续地哭诉:“和平……你还没走……和平啊……你不要走……等我长大了,我挣钱给你做手术……”
和平后来没有走,不知是因为那对夫妇改变了主意,还是因为和平不愿意,总之一切恢复平静,像什么也没发生过。只有她赤脚跑了一路,脚上划了个大口子,流了不少血。晚上,和平在灯下给她涂红药水,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唏嘘,即使是平时沉稳含蓄的和平,看起来也是高兴的。
他一边上药一边笑:“这下我下半辈子有保证了呢,我们微微说要挣钱给我花。”
她痛得龇牙咧嘴,还不忘连连点头。和平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眼神明亮,笑了笑,伸手捏捏她的脸。
其实那一年她长高了不少,红通通的腮帮子上也少了许多婴儿肥,但也许在和平眼里,她永远是那个他从门口捡回来的小娃娃。
正如张院长预言的那样,那是和平最后一次被收养的机会,后来再也没传出过和平要走的消息。和平因为不想离开她和福利院才失去了最后被收养的机会,她一直觉得那是自己的错。那时候成人的世界她一知半解,但从小觉得,将来挣了钱,第一要给和平攒手术费,第二要给和平买房,第三要给和平娶媳妇儿。
也不知为什么,直到微微长大,大学毕业,搬离福利院,她还常常梦见大冬天的情景,梦见她自己奔跑在积雪的路上,前面恍恍惚惚,一会儿是美丽,一会儿是蓝色汽车,一会儿是和平。最后她总是来到那一个十字路口,大雪纷飞,天地一色,她赤脚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彻骨的冷。眼前是四条路,蜿蜒曲折,伸向远方。她瞪大了眼睛,想看清路的去向,可眼前都是雾,空荡荡一片肃静的漫天风雪,什么也看不清。那大概就是她内心最深的恐惧,被抛下,被离弃,形单影只,孤独一个人。
所以如果有第四,那就是要同和平,美丽永远在一起。
第15章 天使之国(1)
春节放假前,和平打电话来,告诉微微福利院收到一份捐赠。她本来就打算周末回福利院去过节,这下顺便看了看那一份捐赠。
几个大箱子由一家快递公司运到福利院,里面是全文具和日用品。不知为什她心里有预感,问和平:“捐赠人是谁啊?”
和平说:“也没留名字,不过他说还有几台手提电脑,他会亲自送过来。”
一上午她都没来由的有些心神不宁,在二楼的贮藏室里整理东西也心不在焉,猛然听到窗外有汽车的声音,从储藏室的窗口探出头去,果然看见那辆眼熟的黑车驶进福利院的大门。他从车里出来,一身黑色大衣,里面露出一截熨烫妥帖的黑色衬衫领子,还是那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样子。
和平从屋里迎出来,和他握手,从他手里接过几个装电脑的盒子。她站在二楼贮藏室的窗边,看见他一抬眼,似乎熟门熟路地就找到她站着的那个窗口,目光一顿,朝她微微一笑。
傅修远确实熟悉那一个小窗口。记得有一年的大雪天,他陪着老爷子一家一家把城里城外的福利院转了一遍,也曾在这里短暂地停留。临走的时候,他抬头一看,看见躲在窗口的小女孩,腮帮子冻得像两只红彤彤的大苹果,目如点漆,忽闪着大眼睛趴在窗棂上偷偷往外看,被发现转瞬又躲得无影无踪。那时候他心里想,找了那么久也没找到,说不定就是她,大概是真的有一点点心灵感应。
那个号称结婚对象的艾和平戴着黑色口罩,连相貌也不愿示人,向他点点头,礼貌地迎他进楼。福利院占地不大,说是幢楼,其实不过是座双层的民宅,一边是小朋友看电视吃饭的活动室,另一边是卧室。他走进大门,艾和平请他去活动室参观,正好这时候艾微微从楼上走下来,他就扬眉笑着说:“正好微微来了,让她带我参观一下吧。”
她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改口叫她“微微”,她倒觉得他们远没有那么稔熟。他到底是客,她也不好拒绝,带着他去活动室逛了逛,又顺着走廊去了另一边的卧室。走到走廊尽头的那一间,他自顾自推开门走进去,走到窗边,手搭在上下铺的铁栏杆上,还好奇地朝窗外张望了一番。
“这是你的床吧?视野倒是挺开阔。”他忽然回过头问。
她讶然:“你怎么知道这是我的床?”
大房间里是两排上下铺的单人床,她和美丽头靠头睡在靠窗的那两张床上睡了十几年,只是现在她搬去了市内,已经很少回来了。
他停了停,抬抬下巴,指着床头的那一堆旧报纸杂志,笑笑说:“猜的。”
他们又回到门口的时候,美丽正在活动室里摆开餐具,他又自说自话去厨房转了一圈。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四五排胖嘟嘟的包子,和平忙着把蒸笼里蒸熟的包子拿出来,一时间水汽缭绕。美丽从门口探头进来,夸她:“这可是我们微微亲手做的鲜肉大包,比餐馆卖的都好吃,小朋友们最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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