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铅笔掉在地上,咕噜噜一直滚到床边的墙角。她追过去,在床边尽量伸长了胳膊才够到铅笔。够到铅笔的同时,她的手抵在地板上,那块地板竟然“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她的铅笔也应声掉进洞里。她于是只好把床挪开一条缝,探身去洞里找铅笔。
伸手摸了摸,铅笔就在里面,同时洞里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她抓出来一看,竟然是一本书。
这是一本线装书,前后有蓝色的封皮,中间夹着一叠轻薄的宣纸。她把书拿到台灯下,拍掉厚厚的灰尘,发现封皮上写的是《春秋左氏传》。《左传》她在大学里读过,线装书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好奇地翻阅着,心里猜想这是不是这座破楼原来的主人留下的东西。
《左传》的内容和她记忆里的一样,这一册显然被主人熟读,书页的边沿多处留了主人的眉批,娟秀的毛笔小楷,大概是女人的手笔。她津津有味地读着主人的批注,翻着翻着,书里掉出一页折成四方形的小纸片。她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信,还是从上至下竖行的书写方式,就是书主人的笔迹。信上写:
“今天是最后一日,你没有来。
凭窗远望,这里能看到南岛的灯光,闪烁如暗夜星辰。还有晚归的渔船,那时我天天在这里眺望,希望能看到你的影子。
如果你终于寻到这里,我应该已不在了。这封信写在这里,就当作一种诀别。我们走到这一步,皆无可奈何。此生已矣,但愿来生再见。
惠贞”
熄掉灯,再回到床上,微微难免失眠,几度闭眼又睁眼,始终无法入睡。关着窗,远处惊涛拍,海岸,风,和波涛的呼啸声沉闷而遥远,仿佛穿越时间和空间,一阵接一阵在脚下翻滚。惠贞,这座楼的匾额上恰恰写着“思惠居”,她好奇这背后不知藏着什么样的故事。
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最后她也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终于迷迷糊糊闭上眼,只记得睡着前她正盯着天花板想,明天要到傅阿姨那里问个究竟,也许可以联系到民宿的主人,即使傅阿姨不知道,民宿的主人一定是知道的。
后来微微想起这一夜,常常觉得那是宿命的一夜。如果不是她正好拿到一百六十五号,怎么会得到思惠居的住宿兑换券;如果不是沈琳要日更一万,她怎么会数九寒天一个人跑到北岛;哪怕是海风小一点,不在那一刻冲破木窗,她也不会为了追一支铅笔发现惠贞的信。
确实,人生总是被无数偶然主宰,好像蝴蝶扇一扇翅膀,命运就可能因此改变。如果这一系列的事件中任何一件不曾发生,她都有可能这辈子遇不到傅修远。
第2章 戴袖扣的男人(2)
第二天微微计划去南岛观光。
其实北岛的诸多民宿都要仰仗南岛的鼻息而生。和宁静荒僻的北岛相比,南岛是东海上有辉煌历史的古镇。因为和大陆一水相隔,并不算太远,又有从东北到西南的一道狭长山脉的阻隔,南岛的西岸是天然的避风港,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据说明末戚继光抗击倭寇时就在这里驻兵,现在海岸边还残留了日占时期留下的不少碉堡。
九十年代,岛的南端修了一座跨海大桥,公路直接修到对岸的永平县城,随之而来的是旅游业的繁荣昌盛。那座贯穿海岛南北的山脉叫东盘山,山脉的西北侧依偎着错落延绵的古镇,山脉的西南侧则是碧海青天的沙滩。古镇上的民宿酒店自然也不少,最著名的自然是那一座傅宅。
傅宅,就是南岛名人傅彦章的故居,当地人也习惯性地叫它尚书府。微微在来之前做过充分的功课,大概知道这个傅彦章的生平——清乾隆年间的进士出身,混得不错,曾官至兵部尚书,只可惜后人并没太大出息,所以世世代代都居住在祖先盖的大宅子里。即便如此,傅家仍然是南岛上最大的望族。傅宅占据南岛北端的大片土地,据说亭台楼阁美不胜收,山头上那个亭子有可能也是傅宅的产业。
而思惠居正在北岛的南端,与傅宅一水之隔。早晨风停浪止,从思惠居的阁楼向远处眺望,一轮橘色的圆日才刚刚升到半空,隔着空阔的海面,对面就是南岛,黛青色山影上隐隐绰绰一个尖顶,像是山顶的凉亭。离得太远,透过半山的薄雾,只看见山腰以下黑压压的一片,她看不真切,但料定那应该就是傅宅。
早上傅阿姨给她送来早饭,说起傅宅来滔滔不绝:“原来我家也在南岛上,就住在尚书府一条街上呐。尚书府可是老房子啦,以前破得不得了,墙都塌掉了,里面荒草长得比人还要高,门口两只石狮子也被人砸碎了一只。后来修了跨海大桥,一个香港公司把尚书府买下来了嘛,全部重新翻修过啦,变成什么度假会所,现在住一晚上贵得不得了。”
她更想知道这座思惠居的来历,就问:“那这里为什么叫思惠居?”
傅阿姨愣了愣,好像没想到她会对这个好奇,顿了一顿腼腆地笑:“这个我不晓得。我搬到北岛的辰光,匾额上就这样写着呢。”
她追问:“那您知道这里以前的主人是谁吗?”
傅阿姨抬头想了想,答得不太肯定:“以前?政府吧。像岛上的老房子,那几年落实政策,寻得着主人的政府肯定都还给原主人啦。这座楼么,我倒不晓得。”
傅阿姨一问三不知,她只好发挥记者厚脸皮的精神,讨好地陪笑说:“那原来的主人有没有留下什么旧东西?像书啊,笔记啊,我能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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