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怎么样呢。他恍惚地想,本来就不该。
不该爱的,不管是他还是云端,本来就都是不该爱的。他好像能从那天的云端身上看到自己入魔时的样子,喉咙里于是压抑着低低的呢喃,你看看爱多可怕,多凶恶,多轻易地就能毁掉一切。
不知道云中君现在怎么样了。最初的愧疚渐渐成为麻木的钝痛,裴琛想。是不是也已经入魔了呢。
毫无征兆的,幽禁之地厚重的石门突然被打开,发出轰然的声响。许久没听到过这么大的声响,裴琛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顿了一顿才抬头去看,却一眼看到暗夜中跳动着的如太阳般炽烈灼热的赤金色火光。
他见过漫山遍野都烧着这样的火,也见过现在擎着火团照亮的人狼狈委顿在地的样子,他亲眼看到过她横剑在颈决然赴死,留下的最后一句他没告诉过云端的遗言是“我只是爱她”。
而眼下这个人真真切切地站在他身前,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修长,暖色火光下映亮的眉眼清润隽秀,向他轻轻投来目光。
“我带了酒来。”
她开口时的语气平淡如闲聊,裴琛却在这熟悉的声线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束缚住他的锁链被带的叮当作响。商粲抬头看了看,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轻声开口道:“……好久不见。”
*
找到这里算是巧合,敲晕守卫闯进来算是一时兴起。
商粲在非望里时见过裴琛向云端吐露实情的样子,她那时有心无力,想去怪罪裴琛又发觉自己才是更该被怪罪的罪魁祸首,于是陷入长久的自我厌恶。
也不是说曾经对裴琛完全没有怨恨,但时至今日,她重新站在裴琛面前,却发觉自己似乎生不出什么带着恨意的心思来。
以她和裴琛的关系,姑且也算称得上一句故人重逢。只是时过境迁,人事变幻,此情此景总难免有些让人唏嘘。
眼前人的样子太过狼狈颓唐,商粲没有沉默太久,很快蹲下身去,将从天外天厨房顺来的酒盅放到裴琛面前,道:“拿的时候才发现我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喝酒,总之先带来了。”
裴琛没理,只是怔怔睁大了眼睛看商粲的脸,看得商粲都皱起眉来,好脾气地先行开口解释道:“……我不是鬼。”
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是人,但这事真要仔细解释起来就实在有些费劲,于是商粲只说了一句就住了嘴,看到裴琛面上惊骇难言的神情变了变,面上抽动一下,自见面后第一次开口道:“你……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他声音显得格外嘶哑,咬字也有些含糊,显然是很久没说过话了。商粲想了想,回道:“是端儿把我带回来的。”
念到爱人名字时难免带出几分温吞的缱绻,商粲看到面前人剧烈一颤,裴琛猛地低下头,让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颤栗着的声音低低传来:“你们、你们……”
商粲耐心等了半晌,裴琛却嗫嚅着戛然而止,不再继续问下去。
尽管商粲已经意识到了他想说的话,只是他既然不问,商粲也就顺势转了话题,道:“我是偷偷溜进来的,刚巧路过这里,就想来看看。”
“看看”的阵仗是大了些,但好在周遭的看守都被她搞晕了,声音也被商粲控制着没让传出去,这地方本就人烟稀少,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被天外天发现她闯入幽禁之地的事。她于是闲聊般地挑起话头:“也确实是有事想找你打听一下,你知不知道……掌门首徒清涟君这个人?”
见裴琛动了动头,知道他在听,商粲索性将他的接替者那些事通通说了一遍,从她可能是易容说到一直没在她居所住过,末了又将天外天要重开论道会的事说过一遍,随后便转头看向裴琛,道:“你觉得如何?”
“……”大约是许久没听人说过这么多话了,裴琛沉默了好半晌,瘦的几乎脱了相的面上闪过几丝若有所思,缓缓开口道,“……至少‘清涟’之名,我是听过的。在掌门那里。”
话说出口后裴琛倏的蹙起眉,似是后悔说多了话,很快生硬地加重了语气道:“论道会……你若是觉得其中有异故而来夜探天外天、那来我这里做什么?看笑话吗?”
心知长久的幽禁容易让人变得偏激,商粲不去在意裴琛的语气,自顾自地重又抬头看了看石壁上延展出的无数铁链,眸光微动。
“裴琛。”商粲喊他,站起身来随手捉住一根铁链,用力握了握,轻声道,“我放你出去吧。”
她语气说的轻松,裴琛却猛地绷紧了身体,像是拉满的弓,带的身上铁链频频晃动碰撞,好一阵子后才重归寂静。
“……”喉咙中发出些粗重呼吸的嘶声,裴琛低着头,腕上锁链被他绷的很紧,开口时语气却比他表现出来的冷静许多,带着些冷笑开口道,“……说什么放我出去、你只是想借放走天外天幽禁的魔修一事,来引出你在找的那位不见踪影的代掌门而已吧。”
本就没打算瞒他,商粲坦然地点点头,道:“毕竟你们天外天这么大地方,她真要铁了心地躲起来我也没什么法子,总不能让我一寸寸翻过去。”
“那与其让我没头苍蝇似的找,不如想办法让她自己露面。”她说着看向裴琛,若有所思道,“我觉得在天外天搞出点儿乱子来就是个挺好的主意。代掌门总得管管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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