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粲顺水推舟地把视线转向他,避开那道穿过重重人墙也要执着地看着她的目光,却总觉得那视线如有实质般,盯得她半边身子都渐渐变麻了。
云端从小就是这样。
她同商粲亲近,却并不代表她会无条件地认同商粲的全部想法和举动。于是每当她感到不赞同又劝不动商粲时,她就会这样不作声地看着商粲,那双漂亮眼睛清清亮亮,分明不发一言,魄力却远胜于多少句的苦口婆心,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让商粲败下阵来。
望月笑话商粲遇到了克星,商粲总不服气,在心里暗暗想着,得多么铁石心肠的人才能对着那样的云端还无动于衷啊。
没想到,她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商粲忍不住笑了,在白玉面具的遮掩下更加肆无忌惮。她笑的太过,让正斟酌着字眼同她交涉的裴琛都察觉到了异常,疑惑道:“粲者笑什么?”
“啊,对不住。”商粲这才止住笑意,颇抱歉地挥了挥手,“我只是觉得,现在这番景象……还挺好笑的。”
她这话轻易地被误解了,在修士中掀起了轩然大波,裴琛勉力拦住群情激昂的修士们,蹙起眉头沉声开口。
“粲者慎言,若不是碧落黄泉先攻上我天外天,又夺走道心莲子,我等又怎会齐聚于此?”
其实她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但商粲干脆决定将错就错,叹了口气。
“我先确认一下。”
“道心莲子……是真的丢了?”
裴琛面色一僵,露出几分自责,蹙眉应道:“不错,虽然不知是何时被窃,但在裴琛注意到的时候,道心莲子已经没了。”
“……”
如果不是知道事到如今再骂这帮人没用不仅无济于事还只会让事态变糟,商粲真想立刻开腔骂一顿狠的。
她越想越觉得可笑,禁不住又笑了出来,这次只笑了几声便止。
“碧落黄泉的名头被不知道哪来的宵小冒名顶替了也就罢了。”商粲语气温和,话语中却带出几分讽意,“连论道会的奖品都被冒名者夺走了。”
“你们这些仙门名士济济一堂,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出事有蹊跷,所有人都只想着终于捉到了个把柄,然后急急忙忙地跑来找麻烦——这难道还不好笑吗?”
尖锐的话语点燃了修士们的怒气,一位身穿天外天道服的年长修士站了出来,指着商粲怒斥道:“无耻魔修,事到如今还在胡言乱语,妄图颠倒黑白吗!”
“黄长老说的是!碧落黄泉袭击天外天之事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大家莫听这魔修花言巧语!当心她使什么伎俩!”
这位黄长老商粲是见过的,是天外天负责规制弟子礼节的长老,为人最为古板。她去天外天游学的时候就没少和他打交道,从最开始犯三次事就要被他逮到一次到后来进出如入无人之境——她的轻身功夫能练到现在这么好,这也有黄长老的一份功劳。
这人作为礼节长老其实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只是放到眼下的情形中就实在很难指望能说服他。商粲自知多说无益,轻叹一声,做好了发生争斗的准备。
“……如粲者所说,那些自称来自碧落黄泉的妖物我暂且不提。”
出乎意料的,半晌没作声的裴琛突然转了口风,双眉紧蹙,向商粲发问道。
“但事发当时粲者正乔装改扮混在我天外天论道会中,这是我……亲眼所见。”
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探询地向商粲看来,像是等待着她的辩解。他身后的修士们稍有不满,纷纷嚷嚷着“琨瑶君不可轻信魔修”,裴琛只缓缓摇头,眉宇间尽是忧色。
这让商粲颇感意外。不得了,这位行事端方一板一眼的天外天代掌门竟然是在场唯一能听进去她话的人,真是不可以固有印象视人——
“论道会的筛选条件中,并没有‘不许魔修参加’这一条。”
并非商粲作答,是清冷的声音从修士中响起,如断冰切雪,让听到的人都齐齐一凛。
商粲一震,手上急急掐诀,发现禁制已被解开,再想加上却被对方不动声色地一一击退。
她一颗心微妙地悬在半空,带着复杂的心绪向那边望去。
人群自觉地分开一条道路,云端款款上前,冰雪颜色,恍若谪仙,只是眉眼稍稍压着,极难得的显出了几分不快。
周围修士被她出尘气场所慑,静默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地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各自面面相觑张口结舌,难以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虽、虽然的确没有,但这种事本就该是不成文的规定……”
“云中君何出此言?难道是信了粲者的鬼话吗?”
“不错!走上歪路的魔修,也妄图混在正道修士里,也该有些自知之明!”
“这种修道之心都不专一的人,又怎么会有正常参加论道会的想法,想必是存着里应外合打天外天一个措手不及的心思!”
“措手不及?”商粲对他们张口就来的猜测不禁失笑,好意提醒道,“如果我真存着这种心思,你觉得你如今还有命站在这说这种鬼话吗?”
那修士一梗,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你那日分明召来了天火,毁坏天外天多处,只是我等身手矫健,才没被那天火伤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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