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肩头微颤,不知是不是因着伤口还疼,如此落在战兰泽眼中,使之原本平静的黑眸有了波动。
但他仍未多言,只安静地听着。
周乔抬眸,不知是在看此刻的他,还是在看曾经的他。
“当时的我不明白父亲为何会那样做。明明是他教我战场上的规矩,教我不可牵连无辜之人,可为何他又要以一个与战事根本无关的孩子作为筹码?”
“也是他说,无论皇权贵胄还是平头百姓,儿女总是父母的心头肉,他疼爱我,疼爱大哥和姐姐,却为何要对无辜的你如此残忍?”
眼见着眼泪要溢出眼眶,她顿了顿,硬是忍了回去。
“我以为你会大哭大闹,就算你曾是最知礼的皇子,骤然被送到敌国为质,定然极为委屈愤怒,少不得要闹上一场。可我找到你的时候,你居然那般平静。我那时不知该同你说些什么,我想安慰你,想告诉你……北晋不是多么可怕的地方,这里也有好人,也有能与你成为朋友的人。”
“可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像听不见一样。”
许是回忆起了当年的情状,周乔笑了下,“所以我才吼了你,还说要讨你做我夫君。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不会让你在北晋受欺负受委屈,若你答应,我想第一个与你做朋友。”
“只是你仍未理会罢了。”
“后来父母亡故的噩耗传回,我随顾伯父去了胡疆才明白当年的局势有多艰难,艰难到父亲不惜违背从戎多年的规矩,将无辜的你牵扯进来。爹娘不在后,我缓了很久才真正缓过来,军中每每谈及当年之事时,也总会谈论到你,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也知为质的日子会有多孤单。”
“所以,我写了信给你,告诉你我在胡疆的一切,我想让你知道,终归有人是记得你,也惦记着你的。信写得多了,就总会想到你。你小时候生得那般好看,会不会长大了就不好看了?你为何不回信呢,是不是把我给忘了?可我这般想着你念着你,你吐血时我还跑得眼前发黑去给你寻太医来着,若是把我忘了那就太过分了……”
“想着想着,我又猜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顾伯父说读书人不比武人,说话做事总是很含蓄,于是我猜,你一定是因为我说要讨你做夫君而害羞了。”
“很久以后,你终于回了信,唯一的一封回信却是让我不要再打搅你。那时候我真的挺伤心的,还从没有人这样不喜欢我,让我别去打搅呢。”
“从胡疆回来再次遇到你,你显然已在北晋站稳了脚,事事时时从容不迫,淡然却也疏离。”
“回来后我打探了许多你的事,你文采斐然受得太傅赏识,你琴棋作画连先帝看了都赞不绝口,还有后宫嫔妃们也向先帝身边人打探,若你能一直留在北晋,便想将自己的公主嫁与你。一件接着一件,我听了很多。”
“那时我又想,明明是我先看上你的,这么多年没回来,那也是为着天下太平才远赴胡疆,怎么也不该任由旁人把你抢了去。我喜欢听你说话,也喜欢闻你身上的书墨香气,还喜欢和你一起用膳。想来想去,只做朋友交情似乎浅了些,还是做夫君的好。”
“虽然我不会作诗,也没看过几本古籍,但我可以学,从弹琴学起,从作画学起。日后还有很多个七年,我们还可以做很多事。”
外面凛冽的寒风略小了些,浅下去的呼啸声衬得帐中更为安静。
周乔说罢一席话,端起手边那盏已经冷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所以战兰泽,”她直视着他,“我喜欢的不只是一张脸罢了,我真正看上的从来都是你身处危机之时的镇静,是你为质七年却不懒怠半分的自持,甚至……是你筹谋多年一举将北晋逼入绝境的决断和谋略。”
“曾经我对你的敬佩是真的,对你的喜欢也都是真的。”
话行至此,周乔垂眸。
“但从你杀了我大哥,又以北晋安危相要挟之时,我就不喜欢你了。”
纵使她不想显露半分,但声音中却还是透出疲惫之意,“城隍庙里,姑且算我救了你一命吧。我们两清了,我不会再因为质之事对你愧疚半分。”
话毕,她起身欲转身离开。
“为何不下手?”男人骤然出声。
周乔顿了顿。
“我分明给了你机会。”战兰泽看着她,“独孤容华日日去你府上,不就是想借你之手给周慕白报仇,既然恨我怨我,为何不下毒?我对你从未设防。”
“难道你死了,你们南楚军就不会攻打北晋了吗?”
周乔并未回头,只淡道:“你有你的筹谋,我也有我的规矩。输赢也好,生死也罢,战场上见真章。”
“周乔。”
战兰泽起身,走到了她身侧。这样离近了看,便更知道她消瘦了不少,以往穿在身上正好的衣裳,现在竟有些大了。
他不由抬手,想摸摸她的头。
只是周乔略偏头,避开了男人的手。正要走时,手腕忽然被人擒住,周乔这才回过头来看着他。
“只要你现在松口答应嫁我,无需圣旨,南楚即刻撤兵。”他声音温柔,眸中真挚。
周乔没有犹豫地甩开了他的手。
“你曾说你为了保全珍惜之人可以做任何事,所以你为了独孤容华来质问我,为了你大哥不再喜欢我。”战兰泽问,“周乔,那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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