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分别时还是红颜绿鬓,再聚首均已皓发苍颜,都悲慨百端,说不出话来,只面对面坐着各自垂泪半晌,后来萧老夫人道了些让他保重的话便匆匆去了。
柳竹秋纳闷萧老夫人为何会被陈三少带人堵截,又指控她偷盗陈府财物。
陈良机虽是经她之口知晓这一情况,却能洞悉原由。
他的儿子们盼望分家,见他近来病得不祥,都各自跑来套口风,或明或暗要求多分家产,又彼此提防,生怕老父厚此薄彼,让自己做最短的那根小指头。
陈老三许是听说有陌生医婆上门给老父诊治,怀疑是其他兄弟找来转移财物的,想来一手黄雀在后,才上演了这出闹剧。
陈良机愤恨道:“老朽这辈子最失败的就是没有儿孙福,生了一堆孩子,唯一出息的早早死了,剩下的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孽障。不放心裕儿,就是担心这孩子无依无靠会遭他们毒手。”
他掏尽肺腑,老泪流个不停。
柳竹秋安慰:“阁老保重身体要紧,萧老夫人的事我定会守口如瓶,至于裕哥也请放心交给我,我会把他当亲弟弟照护,保他此生无忧。”
陈良机感激涕零,又说:“爵爷将来若遇难处,管不了这孩子了,可找萧其臻帮忙。老朽适才让裕哥给萧夫人行过礼,也说怕死后孤儿无依。萧夫人虽只宽慰我放心,可看那意思是愿意帮忙照拂裕儿的。”
一丝异样的感觉骤然穿越柳竹秋的心房,问:“萧老夫人来时,裕哥也在这里?”
“是啊,那孩子傻是傻,但感觉很准,可能知道爷爷快不行了,这几日都过来守着我,晚上赶他几次才肯回贵府。”
柳竹秋那明察秋毫的脑子自动进入推理状态,事情太离奇,匪夷所思到令她疑心是否是自己太敏感。
陈良机该交代都交代了,大声唤陈尚志进来。
傻儿兔子般蹦跳着来到床前,捧着一束花草送给爷爷。
柳竹秋密切关注他的神态举止,暂时看不出破绽。
陈良机让孙儿乖乖站好,对他说:“忠勇伯要认你做弟弟,往后你就跟着他过,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陈尚志点点头:“忠勇伯是好人,我喜欢他。”
陈良机甚喜,柳竹秋听了这话也会心一笑,但并未因此解除疑虑。
陈良机又叮嘱傻孙:“爷爷前天交给你的匣子一定要藏好,等爷爷死了你就把它交给忠勇伯。”
陈尚志立刻惊慌:“爷爷为什么要死?爷爷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我不要爷爷死!”
没说两句便放声大哭,陈良机哄也哄不住。
柳竹秋拍着小傻子的背哄慰:“裕哥不哭,爷爷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回去让人送药过来,爷爷吃了药就会好起来。”
陈尚志忙推着她去取药,还不停作揖求她赶快。
柳竹秋回到伯爵府,取出蒋少芬给的秘药让人送去陈家,随后叫施二来问话。
“你每天照顾裕哥,有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施二不解主人为何这样问,挠了挠头说:“他是个傻子,自然哪儿哪都不对劲,若有对劲的地方就不叫傻子了。”
柳竹秋忍笑点头,估计这老家伙私底下就没怎么用心管过陈尚志。
她又唤来骆仇,问:“你常跟裕哥玩什么呢?”
骆仇说:“蹴鞠、陀螺、骑竹马,什么都玩,裕哥会好多把戏,玩得比那些小厮都顺溜。”
“你看他玩游戏时像个傻子吗?”
小孩仔细想了想说:“动起来不像,停下来就像。”
“怎么说?”
“就拿打陀螺来说吧,他挥鞭子时知道变换方位和方向,眼力好,力道拿捏又准,那陀螺转起来跟朵花似的,聪明人都没他玩得好。可一停下来他就变得又呆又木,脑袋乱转身子乱扭,跟他说话得好几遍才能听懂,就是个地道的傻子。”
柳竹秋觉得疑点增多了,但还不想贸然试探,且再观察几天。
陈良机吃了她给的药,症状果有缓解,他的病是被前面几个大夫耽误了,后来太医院的院判开的方子是对症的,怕他年老体衰不敢下重手,用的都是温和调理的方剂,因此见效慢,加之病症强烈,他受不住痛苦便胡思乱想,就更显危重了。
现在靠秘药减轻病痛,药剂也在缓慢起效,两三天后已大见好转,饮食恢复,还能下床走动了。
柳竹秋放下心来,回头收到另一桩喜讯:张体乾通过府试,获得童生资格,日后可与官员同桌而食。
张选志欢天喜地,尽管孙子只中了童试,却是凭真才实学考出来的,足令他们这个名声上低人一等的宦官家庭扬眉吐气。
在家大排宴席欢庆两日,柳竹秋受邀出席,全程大获吹捧,人人都夸她春风化雨,教学有方。
这些夸赞还都是由衷的,连“张阿瞒着”这样的朽木都能雕出花来,这温爵爷真是个全才。
张体乾想再接再厉参加六月的院试,一口气拿下秀才功名。
柳竹秋十分支持,说要送他一些往年精选的《窗稿》做参考,回家去外书房翻找,无意中发现一本被火烧得残损的《酉阳杂俎》。
搬家时她还看到过这本书,当时好好的,是何时烧坏的呢?
脑海里突然出现不久前家里发生的火灾画面,那晚的见闻迅速与对陈尚志的怀疑串联起来,为存在数日的推理提供了明确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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