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轻声嘤嗡,呼吸终于通畅,之后发出啼哭。
四周群情鼎沸,张鲁生激动地接过孩子,直接笑出了眼泪。
忽听柳竹秋蹲在一旁剧烈呕吐,显是被那些脏物刺激的,连忙叫人取清水香茶供她漱口。
其他人的注意也转回柳竹秋身上,那么腌臜的东西看一眼也觉恶心,这温孝廉仪容整洁,明显很爱干净,此番为救人竟不惜用嘴为婴儿清理恶物,大爱无私的精神真乃菩萨转世。
柳竹秋连漱二三十遍,嗅觉味觉总算恢复正常,摸索假须也还粘得牢靠,这才撑着膝盖吃力地站起来。
张鲁生已将孩子交给丫鬟抱回屋内,空手走到她跟前,等她起身便扑通跪地,一个八尺硬汉竟哭成了泪人。
柳竹秋忙去搀扶,张鲁生不肯起来,哭道:“我和贱内盼这个儿子盼了十几年,尤其是贱内,为保胎不知吃了多少药遭了多少罪,此子若有失,非连她的命一块儿送掉。温孝廉救了犬子,等于救我全家,大恩大德,张某杀身难报。”
说罢硬要磕头谢恩,柳竹秋死死拦住,劝解:“张兄向来待小弟不薄,小弟帮你是应该的,何必说这些见外话。”
张鲁生拽着她的袖子歉疚:“我这非是见外,实是羞愧。刚才在前厅那些话你只当我没说,从今往后凡是你的事我必不推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帮你。”
柳竹秋感慨万千地扶起他:“吉人自有天相,张兄实在多礼了。”
她觉得“吉人自有天相”这话用在自己身上也很恰当。
人有好心,神有感应,上天定是想帮助她才为她提供了救人的机会。
张鲁生奋力图报,将她的委托当成自家要务办理,动用手中所有权限查询,五天后递来一则信息。
田真去年七月间在昌平州购得两块土地,都是贾令策低价转给他的。
这是笔正当的地产交易,不能用来证明二者间有勾结,然而天意再次站在了正义一方,接到这条情报的第三天,朱昀曦为柳竹秋送来点石成金的好消息。
“家父有意微服会尔,本月明德书院诗会日,留意左近……”
却说昨天庆德帝闲暇时问左右近来民间是否出了好诗句。
锦衣卫和东厂也负责采集人文逸乐等讯息,呈递了一些文人们新做的诗词作品供其御览,其中就有温霄寒的一篇骈文《清湖春游》。
庆德帝看后夸赞:“这温霄寒不仅擅长诗赋,连骈文也写得如此精美,真似谏果回甘,风流而有余味。”
言罢凝神良久。
庄世珍善揣圣意,进言:“万岁爷赏识此人,何不召他入宫觐见。”
庆德帝说:“他和贾栋的官司未了,朕这时召见他恐惹非议。若有机会,朕倒想微服出宫,以平民的身份会会他。”
庄世珍机敏献计:“听说温霄寒每月都会参加明德书院的诗会,并且风雨无阻。”
庆德帝听后微笑不语,没有当场拿注意。
在场的一名宦官是陈维远的干儿子,也是太子安插在皇帝身边的眼线,事后立马做耳报神向陈维远报讯。
朱昀曦提防父皇会去见柳竹秋,忙命人递信给她,希望她抓住这个面圣的好时机。
柳竹秋大为惊喜,那《清湖春游》是当日与太子游北海后所作,文中“船外碧玉浮波,粼光碎如玉玦。金杯中琥珀琉璃,闻香已醉。美人含情凝眸,微微一笑间朱颜酡、夭桃燃,足可疗饥矣。”一句正是描写她与朱昀曦亲热的场景。
思及此处她当着瑞福破口大笑,扶住桌沿几乎直不起腰。
瑞福莫名惊诧,问她为何这般高兴。
柳竹秋擦着眼角的泪水笑道:“假如你犯了一桩会被诛九族的大罪,皇帝不但不罚你,反倒夸奖,就问你会不会得意忘形。”
庆德帝读她这篇骈文,相当于亲眼看着她轻薄自家宝贝儿子,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占便宜的事吗?
她乐呵够了,随即想到如何利用田真和贾令策的土地买卖整死他们,在诗会那天提前一个时辰来到明德书院附近。
今日天阴,半路上大雨入注,到那儿时雨势依旧,正是飕飕飗飗摇碧树,淅淅沥沥落蔷薇。
她借躲雨掩饰站到一家位于十字路口处的茶楼门前,看似悠闲,其实仔细地观察着往来行人。
雨帘渐收,天光转明时,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驶来停在她跟前,车上先下来一个年轻侍从,再从车里搀出一位五十来岁面如冠玉的老先生。
这老先生穿着黑色缘的鸭青色星辰龟甲纹氅衣,头戴玉台巾,脚穿黑缎方舄,衣着素雅无华,却难掩雍容贵气。
柳竹秋瞧他鼻子嘴巴与朱昀曦的形似,便认准这是庆德帝,见他和气地看过来,也礼貌地欠身行礼,然后以陌生人该有的态度掉头观看天色。
庆德帝在车里就经人指明目标,已在远处观察过,很满意她朴素的着装和端正而不失潇洒的仪态。
走到近处,又看清她清俊的面容和那把惹人羡慕的伟岸浓须,更在心里赞了一声“好”,站在她身旁观望雨势,自言自语道:“大雨留人行路难啊。”
柳竹秋微笑接应:“或有萍聚续前缘。”
她一语展露高情雅趣,庆德帝更喜,主动搭话:“敢问小相公可是这里的常客?”
柳竹秋谦虚应答:“老先生想去这家店吃茶吗?小生常与朋友来这儿聚会,他们的茶水点心是京里有名的,且种类繁多,一次尝不完。若老先生信得过,小生愿为您推荐几款最出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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