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情上混淆了一些东西。
高溶看着月色下的女子,下意识想要拿过一旁宫人手中的灯,细细去看、更近去看。但最后他还是停住了,只是道:“‘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写的很好,卿的文采果然很好。”
“樱桃、子规...?”高溶念了一回,若有所觉...这当然只是一种怀疑,而且很没道理,但天子的怀疑需要什么道理?一个怀疑已经足够决定一个人的荣辱了。
这个时候还不兴文字狱,乌台诗案这种故事也没有登上历史舞台,根据一首诗词做政治解读,甚至危及自身,没有那样的事。但惹了天子不高兴,之后坐冷板凳,甚至于没有板凳坐,这不是很合理吗?
听到高溶点了樱桃和子规,杨宜君本能的有些发麻。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她刚刚是真的太冲动,太大胆了!她以为她已经学会了收敛自己,学会了在宫中生活,觉得一切都会顺利...而现在,她该知道什么事伴君如伴虎了。
杨宜君因为紧张,脸上的血色都淡了一些。
然而,月色下,灯光里,人的脸色是看不大分明的,高溶其实只能看到杨宜君面沉如水,依旧有霜雪之色。
仿佛是旷野之花,花开了也不是叫人赏的,她开给自己看,开给天地间的草木土石看,就是没有媚人的意思。
然后高溶就看到对面女子的眼睫轻轻颤了颤,泄露出了一丝不安——很奇怪,真的很奇怪,不管对方是不是有意的,他都没有因为这一次的‘冒犯’而不高兴。反而是现在看到她的不安了,才觉得不高兴。
她在害怕他,这一刻她在害怕他...高溶忽然明白了,他分明不想她害怕他。
“写的是很好,只可惜太伤怀了些,卿另作一阕可能得?”
“臣女遵命。”杨宜君低低地应了,而后慢慢道:“玉树□□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注二)
这一阕《□□花破子》就好多了,通篇有富贵之气,很符合宫廷的格调,富丽堂皇而有贵气。所希望的富贵常在、青春永驻,也很美好,特别是杨宜君文采足够好,明明是这样的题材,也不见俗套,反而自有一种气度。
“此篇当得‘富贵宁馨’...能写如此文字,卿也该是大家出身才是。”
居移气、养移体,能把富贵写的这么清新自然的,也只能是富贵数代人家的子弟!不然都没有这样平淡之中见真章的气度。
这一路慢慢走着,也不能一直走下去,回去之前高溶回头看了一眼和同伴们做出‘恭送’姿态的杨宜君,大约有几息功夫。
第二日,高溶下朝之后看到早已送奏疏来的掌印尚宫邓尚宫,以及跟随她的两位司记。
高溶拿起奏疏看了几眼,忽然道:“邓尚宫,司记司如今可有缺?”
有机会跟在他身边的女官,无非是尚仪局、尚寝局的,当然,尚宫局司记司也有机会——比如他批阅奏疏时,这些经过了司记司检查的奏疏,如果有什么不解之处,往往需要询问她们。
这会儿邓尚宫和两位司记站在这儿,就是备着这个的。
“这...今岁应是无缺的,官家的意思是?”邓尚宫非常谨慎地回答。
当然是没缺的,司记司是六局二十四司最卷的地方!这里甚至从来不用新人女官,想要进司记司,靠分配是不行的,只能靠转调!而且只有尚宫局其他三司的女官才有机会调到司记司。
更进一步说,其他三司里,七八成落在了司言司,另两司想要转入司记司可能性很小。
“不过是常见司言司一位杨掌言,朱批每每言之有物,才能不寻常。”说到这里,高溶便不再说话了。
然而邓尚宫怎么可能不明白事理!回头为了确认,还偷偷向宦官首领王荣打听道:“官家很是看重杨掌言?”
“自然,杨掌言才能出众啊。”王荣笑眯眯说道。然后像是想起什么了一样,道:“我记得,过去也有司记司侍奉官家笔墨的先例罢?”
是有这样的先例,就是用司记司的女官当秘书,只不过这个秘书比较低端,负责的更像是打杂的活儿——她们的活儿大多数宫女都能做,只不过偶尔对接一下天子与司言司、司记司两司工作,这是宫女很难妥帖的。
然而再低端,那也是天子身边的人,自然不同寻常!
邓尚宫收到了这个已经算是明示的暗示,回头尚宫局便有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调动。
才刚上任掌言不久的杨宜君,平调进了司记司,成为一名掌记...依旧是八品小女官,但这在旁人眼里,和升官也无异了。
第87章 夏初时节,夜短……
夏初时节,夜短而日长。提调到司记司之后,杨宜君的作息已经彻底颠倒,每天都是申时左右歇下,二更天前去文书房做事——睡觉的时间正是她过去在值班房做事的时间。
五更天前会与司记、邓尚宫一同去送奏疏,然后便是侍奉官家批阅奏疏,直到申时才能回自己的住处。
相比起过去在司言司的‘清闲’,她现在值事时间可是长太多了。
杨宜君倒是不嫌值事辛苦,不过这种几乎没有私人时间的生活确实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譬如杨宜君想要洗个头,都得算计着日子,事先请假...洗头不比洗澡,晾干头发是要花一些时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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