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也要接受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最终可能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甚至是自己最厌弃的那种人。
她仰仰头,靠在椅背上。
她一定不要变成自己会讨厌的人。
“姑姑,有一个问题,我就特想问您。”
“问啊。”韩棠抚抚胸口。
艾黎一认真,她就知道这孩子准要问扎心窝子的问题了。
“您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楚天阔失望了的。有今天肯定不是一夜之间完成的。我记得您以前从来不说他的不是。”艾黎说着看了韩棠。她意识到,就算是现在,姑姑也不说楚天阔的不是,但能看出来,那一刀两断的心是很坚决了。
韩棠又抚了抚胸口,果然是扎心窝子的问题。
她想了好一会儿,说“我跟你说两件事吧。你听完了大概就可以了解了。第一件,他父亲也是岁数不大,因为癌症去世的,68 岁吧。那会儿,我们条件也有限,也就才刚刚好起来,他四处张罗着给老父亲看病。都晚期了,老父亲特别痛苦,其实缓解痛苦比用车拉着到处跑更重要。但是不,他就非要那么干。在外面跟人说起来,他痛苦得不得了。是,自己父亲,想尽办法求医求药还是回天乏术,感情上是很难接受的。可其实老人病了那么久,他一次尿盆都没给老父亲端过、一口饭都没给老父亲喂过。我是媳妇很多事情不方便照顾,他和他哥哥就看着老太太照顾老爷子——那时候还很少有护工,不像现在用工这么方便,找起来也容易,而且我们也没有多少钱。没钱的时候尽心总是会的吧?老人去世,老太太就累得躺倒了。我又照顾老太太。他去上他的班。人人都说楚天阔孝顺,给老父亲治病有多尽心……他的孝顺美名怎么来的,就这么来的。一靠嘴,二靠剥削别人的劳动力。以前是老太太,后来是我。第二件,你奶奶去世。照顾我老母亲这事儿,他就一直不让,说是儿子媳妇的责任。其实你也知道,你爸爸以前不常在家,三个女儿只有我离得近,还帮不了多少忙,全累了你妈妈。这些不说,你奶奶去世,我是又内疚没有尽心照顾她、又痛苦,尤其最初那一个月,我天天睡不着。我特别想有人能听我说一说心里的话。有一天晚上,他回来比较晚,那天也没喝酒。如果他喝酒了,说出那话来我还觉得情有可原,可是他没喝。他看我情绪还不好,也不想伺候他吃夜宵,就问我有完没完,日子还得照常过不是?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我说想跟他说会儿话。老母亲去世之后,我没跟他聊过。他也不提。当然你奶奶是没喜欢过他,他们之间有心结。哪怕能聊聊心结其实也好。他又说了句有完没完,人不是都有这一天么,人老了哪有不走的,为什么你这么想不开?我妈也走了,那会儿你可没多久就缓过来了。我那会儿心凉的,觉得真的完蛋了。
“一个是,他也不在意我情感上到底有什么需求,是痛苦还是喜悦,对他来说是不关心的,但是影响到他的生活,那是不可以的。而且他根本也不理解为什么我会特别难过,婆婆走的时候我也难过了很久,可是我尽心尽力照顾她好几年,连褥疮都没生过,我没有遗憾。在我自己妈妈这里,我是有遗憾的。他不理解,也不关心。再一个是,我意识到我其实也不依赖于他给予的情感支持了。我们从那时候开始在家里就是分居的,以前是断断续续的,各有各的房间,但那之后就自然而然分开了。我心里很明白,就是有个沟,原先就有,很长时间不断地在裂开、加深,可是努努力还是能跨过去的,但是那时候开始,就一下子裂得完全不可能跨过去,别提弥合了。还在一起过日子,不过是有很紧密的联结,对他来说,我也实在是太方便好用,最要紧的是,忠诚可靠。基本上就是这么一回事。你要问我从什么时候失望,失望了很多年了,不过我也会自我安慰,会看到他很多的优点,维持下去也不是不可以的。就是现在,我也能看到他很多的优点,只不过再维持下去,不是难题,而是‘送命题’了——我需要过清静的、舒心的日子。再没有勇气改变现状,清醒意识到时日无多的时候,也会勇敢一点儿。”
艾黎靠在韩棠身边,这时候伸出手臂来,勾住韩棠的肩膀,使劲儿箍了箍。
“不那么容易的,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韩棠说。
“也可能没那么难。”艾黎一摊手,“韩婵她们都是专业做家庭事务的。”
“嗯。本来我还想,我的事不那么急,可以缓着点儿来。菲菲说想维持,我想我帮不了什么,不扯后腿就算好的。我打算训练下楚泽的生活自理能力。”韩棠说。
“这……还来得及吗?”艾黎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表哥的“绝望”。
“啊呀,趁我的病是货真价实,还不挟天子以令诸侯,以后好起来了,那可就更没办法了。我现在说什么,他还听。就跟‘懒老婆’陀螺。一种游戏。一样,抽一下,转几转。”韩棠说。
艾黎笑出声来,“我嫂子大概是,确实看到了我哥身上不为人知的优点了吧。”
她摇了下头。当然,除了这些,也可以想想菲菲的进退两难。维持下去挺难的,离婚也不那么容易决定。她与楚泽可共同分割的财产没多少,又共同分担了债务,况且十年婚姻、两个孩子……她叹口气,简直是泥潭。想要脱离出来,得花好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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