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点心铺子估计专做南方细点,桌上四样分别是青团、荷花酥、绿豆糕和玫瑰月饼,都是颇具代表性的南方点心。
粥是小米粥,傅九思尝了一口,发现里面有一丝微甜,却又不像糖,勺子翻搅两下才发现底部有红枣和桂圆干。
就连小菜也是青豆和雪菜,口感清爽咸鲜。
这是一桌典型的南方早餐,无比合他的心意,令他仿佛仍身在金陵旧宅,而这些,他记得是不曾告诉过陆免成的。
“昨晚的事,查出什么了么?”
“没留活口是我的失误,”陆免成顿了顿,“不过前天抓了贺玉安,倒是从他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
“贺玉安?”虽然之前有所猜测,但当获知真相时傅九思仍吃了一惊。
陆免成点点头:“现在还没有消息放出去,这人是日本军方的特务,隶属于华中‘梅’机关。”
“那他之前跟你……”傅九思说着突然住了嘴,心中翻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他的枕边人,原是想要他的命。
“昨晚那些也是日本人派来的?”
“不一定,”关于这一点陆免成却没有给出肯定答案,“现今高层态度暧昧,即使我没答应合作,日本人也没必急于在此时动手。”
寿宴枪击案、杨树浦码头、红馆、贺玉安、外滩遇袭……
线索一一浮现串联,浓雾中的爪牙逐渐显露。
窗外的阳光洒落在陆免成的眉眼间,傅九思骤然心底生寒,只想将这个人圈起来永不受伤害。
虽然昨夜说了早上让徐正沅送傅九思回去,但他仍留到了午后才离开。
这一上午陆免成没一刻空闲,除了在傅九思下楼吃早餐那会儿同他说了几句话之外,一整上午都在书房里与人打电话。
院子里增了一圈荷枪实弹的兵,中途来了几个军装打扮的人,傅九思不认得,对方也没怎么瞧他。
临去前陆免成出来送他,两人隔着车窗道别。
“注意安全,”陆免成嘱咐,“出门多带几个人,枪也带着,别空手。”
“我知道。”他笑了笑。
到家时正巧碰上傅君守也刚从外面回来,他心中一动,叫住了人。
“哥。”
傅君守回头:“你这又是上哪儿玩儿了?”
“昨晚去看了双雀楼的戏,后来跟他们多喝了点儿,怕扰着你们就没回来。”
傅君守往他肩膀上砸了一拳,笑道:“我也懒得听你编,出去玩便玩罢,自个儿把握着分寸。”
傅九思故作受伤状:“哥你别搓磨我,早上起来脑仁儿疼到现在还没过呢。”
“让人去给你煮碗醒酒汤。”
傅君守约了人谈事情,一回来就直进了书房。客人还没来,傅九思便跟了进去。
傅君守一边点烟一边看他:“有事儿?”
傅九思点点头:“哥你上回说的那几个口岸,我想让你交给我。”
傅君守有些惊诧:“上回跟你提,你不还死活不乐意么?这才几天,怎的就转了性了?”
傅九思笑得谄媚:“那不是成熟了么,就想着找点儿正事干。”
傅君守咬着烟笑:“你是该找点儿正事干,看你成天光顾着玩也没见玩出个花来!”
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没经验,跟底下人又不熟,这几天我让袁总经理先带你去地盘上走走,别当了主子还两眼一抹黑。”
于是事情便这样说定了。
傅家盘踞众多港口,做的是外贸生意,洋烟洋火等产业国内厂商众多,不在其的交易范围内,他们的主业是做航运。
其时航运业多为外国资本所控制,中国人自己的市场占比反而少,政府为了改善这一状况,也为掌握运输渠道这一战时最重要的资源之一,遂于背后支持傅君守在继承傅家原有产业的基础上大举进军航运业。
与之相对应的,傅家同时拥有明面上的茶叶、制药、银行、房地产等产业,以及暗地里依托航运渠道的吗啡与军火走私,其中后两项傅君守一般不亲自做,只提供运输渠道,以此参与利润分成。
他与陆免成的合作便是此种形式。
傅九思说要接手口岸,倒也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连着一个礼拜每天跟着袁总经理出门考察,间或参加些场面上的应酬,虽然尚没什么实绩,至少样子做足了。
这一个礼拜他和陆免成一次面也没见,电话倒是打过三四次,然而两人均不是爱煲电话粥的人,总觉得不当面就没那么多话可讲,因此实际上真正说话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刻钟。
两人是在一周后的一个饭局上偶遇的。
说是“偶遇”,其实不甚准确。那日做东的人是杜春秋,下帖时只说有些误会想当面说清楚,还望赏光。
凭实话讲,杜春秋的人缘其实不差,要不也不能从籍籍无名的一个打手挣出头,一路坐到□□头子的位置,这其中除了他自身的能力之外,“得道多助”自不是一句空言。
就连跟他有过冲突的傅君守,也由于红馆的产业重心在于农矿和文娱,以及双方在鸦片军火走私上的合作空间,而一直将矛盾固定在一个可控的范围内,并未当真撕破脸。
面对杜春秋的邀请,傅九思虽是捏着鼻子赴约,但真到地方后倒也没当面给人没脸,场面话一来一往不失分寸,直到见了陆免成,这才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