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文君凄楚地一笑,举起酒瓶,学着杨康宇的样子,对着瓶口,一饮而尽,随后猛地将酒瓶摔碎在地上,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小铺的阿姨也连忙赶上来,问询情况。
杨康宇同阿姨道歉:“没事没事,他有点醉了,给您添麻烦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转而抽了桌上的两张纸巾,站起身来,递给孟文君:“擦擦。”
孟文君不接,拿手背蹭了蹭下巴,勉强是擦去了溢出的酒水。
杨康宇将纸巾放在桌子上,还是重复着那句微不足道的安慰:“不要难过了,都过去了。”这话说得轻飘飘的,说得他自己心里都感到无限的愧疚。
明知道什么话都算不得数,这样的事,别人再怎么说,也只能让他更难过。
孟文君却笑起来:“哪有,我高兴得很。”
“孟儿,你醉了。”
孟文君又伸手,去摩挲杨康宇旁边的酒瓶,却被他拦下:“你不要再喝了,你已经醉了。”
他却不肯听,执意拿了:“你要阻拦我?你为什么又喝这么多酒呢?”
是为了借酒浇愁。
是为了暂时忘记痛苦。
杨康宇沉默着,默许了孟文君的动作。
可一方面又是担忧:“只许你再喝那一点儿,醒了之后,你会很难受。我知道你现在难受,可是你也要为了自己身体着想。”
他没想到孟文君酒量这么差。
最开始痛饮两瓶换来的微醺,此时此刻已经完全消散下去。可对面的孟文君,却已似大醉了一般。
“我高兴啊。她能送我这份礼,在我生日的时候,我实在是高兴。”
又吞咽了两口酒水,理智的弦被彻底扯断。
杨康宇疑惑地说道:“什么礼?”
听了这话,孟文君大笑两声,理所当然地说着:“她死了啊。”
眼神中却无半分笑意。
杨康宇站起身来,强硬地夺去孟文君手里的啤酒瓶:“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
孟文君下意识地抬手要去争抢,可是手臂没有什么力气,眼睁睁地看着酒瓶被抢过去,他拍了拍桌子,不满地说道:“你不是说讨厌别人争抢吗?你怎么又来抢我的!”
“我是为了你好,你不要再喝了,会很难受。”杨康宇满眼的担忧。
孟文君嗤笑一声,又抬起头来,觉得头顶的灯光实在是刺眼,酒意似乎渐渐蔓延至眼睛,眼前的人,好像也模糊不清起来,他眉头微皱,痛苦地说道:“你为什么总觉得是为了我好?”
“你真的已经很醉了。”杨康宇解释道。
“爸为了你,现在天天在醉,几乎就没有醒过来的时候,你好偏心,我醉就不许?”
杨康宇知道孟文君已然神志不清起来:“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送我去哪里?剑术课?奥数班?游泳馆?”
“送你回自己的家。”
孟文君突然站起身来,狠狠地拍击着桌面,大喝道:“都被你给毁了啊!一切都怪你!”
杨康宇被他突如其来的吼声吼得发愣。
老阿姨又走上前来,担忧地说道:“这个孩子已经醉了呀,要不你带他回家吧。”
杨康宇点了点头,再次致歉,起身忙要去扶孟文君。
孟文君挣扎开杨康宇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将他向后推,依旧咆哮道:“你死了就算死了,怎么还要折磨我!”
袁柳突发心脏病去世的那天,留给孟文君的不只是悲伤,是他一生难以抹除的伤疤。
她的戛然而止,将所有的责任都搭在了他的肩上。
袁柳在病床上紧握着阿定的手,双眼噙满了热泪,气息弱得像是游魂,却还愤懑地对他说道:“阿定…你一定,你一定要,替我们争一口气…!”
说完这句话,仪器上的心跳便渐渐趋近于一条直线。
小小的阿定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袁柳去了,就好像是他的靠山一瞬间轰塌了一般。
袁柳逼着他进取,逼着他做许多他不想做的事情,逼着他将张叶秋视为眼中钉,这不是让他厌恶她的原因。
让他痛恨袁柳的,是这样一个母亲,悄无声息地便弃他而去。
她的怨,她的痛,她的怨,结结实实地担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后半生为之努力的,她花费全部的心血为之努力的,以及她的死,关于“母亲”一切的含义,和阿定所忍受的疲惫、痛苦、眼泪融化在一起,凝练成一颗复仇的种子,在他心里扎根扎得好深啊。
阿定又厌恶她,又敬爱她,两种情绪为那颗种子不断给予着养分,现已长成大树参天。
孟文君已经找不到自己了。
活着,只是因为张叶秋还没有被扳倒。
许多年前的一场官司,像一只巨大的拳头,击碎了许多人的命运。
十几年前的张叶秋,不过是一个在邵大牙掌管的分厂中一个小小厂长。
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甚至还要大。
厂房外的灯光格外明亮,照耀得孟凡的脸惨白,他指甲和指缝里混着血和泥土,脸上惊魂未定的神色还未完全褪去。
孟凡对着突然跑过来的张叶秋颤抖地说:“叶秋哥,人死了。”
眼睁睁地看见厂房里的小孙顶撞了邵大牙两句,被他活活打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