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悦脸上的笑终于渗透到了肌肉层面,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告辞了。
闻海给人打电话不超过五声铃,这会儿已经挂断了,柏云旗再打过去,却又成了无人接听,也就是那一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让他心里不声不响的“咯噔”了一下。
手机在衣服口袋里震动着,闻海有点焦躁地用手捻着烟头,老人站在他身边瞄见了他的动作,嗤笑道:“还是那跟着齐建学会的臭毛病。”
“师傅。”闻海低头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您说人这辈子到底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师傅斜眼看他:“想过安生日子啊?容易,把这身衣服脱了,你家又不缺养你的钱,看你这小身板,还能安生活个四五十年。”
闻海听这话的时候正在点烟,火苗快挨上烟头了又把手收了回去,短促地笑了声,“您可快别激我了,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我这辈子都是被您和齐军带沟里的,安心在家当我的纨绔子弟有什么不好的,折腾成这样——嘶——!”
他揉了揉被抽了一巴掌的肩膀,又笑了:“干嘛啊您,刀枪棍棒带黑锅我都接了,连句嘴瘾都不让我过了?”
师傅转头看着他,嘴角的笑慢慢就没了,过了半晌,叹道:“小闻,有段时间我每次去看齐建的时候我都感觉他在我耳朵旁边骂我,说我差点害死他儿子,我现在也搞不明白了,当初把你搞去做卧底又往前线上送到底对不对。”
“甭听他瞎说。”闻海不屑,“打小骗我来穿这身衣服的可是他。”
“你聪明,对很多事比常人敏锐,搞侦查是好料子,你又太聪明太敏锐了,有些不该明白的事都被你看明白了,该明白的事又被你看得太深钻牛角尖了。”师傅等了半天发现闻海是真不打算抽烟了也不打算给自己让了,只能给自己点了根,他抽的烟是那种最老的手卷烟烟草,又烈又呛,一般的老烟枪都受不了,但闻海仍然无动于衷地站在一旁。
师傅指指他,“我当初挑你去做卧底,就是看中你这副忍劲儿,你那么小的人哪儿来那么多深仇大恨,天天都像是咬牙死忍着活下去的,哎,你的你当卧底的时候多长时间没和家里人联系过吗?”
“一年多吧。”
“是,一年多,你家里人花圈都给你备好了。”师傅点头,“刚回来那会儿别人叫你‘闻海’你都得反应一会儿才知道是在叫你,不让人站你身后,不接别人递给你的吃的,我都快你以为你就废这儿了,结果就没几天你又和从前一样了,你就是且忍着,忍不下去就自个儿抹脖子了,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闻海抽了下鼻子,说:“我就当您是在夸我了……哎,您也那么大岁数了,抽个清淡点的行不?辣眼睛。”
师傅恶狠狠地吸了一口,“早戒啦,我这是重出江湖找回点从前的感觉,就两根存货,抽完这辈子的念想就又少一个……说正经的,真想过安生日子?那这卧底我们另选人,你继续坐镇后方。”
“就是想过安生日子,这活儿我才愿意接的。”闻海轻笑,“还是让我去吧,这事儿了结了,我这辈子的念想也少一个。”
那一秒,师傅心里倏然有了个极其荒谬的想法——闻海对这一切好像都是早有准备的,他一直在等待这次机会,已经等得太久太久了。
他为什么会在警校辅修禁毒学?为什么会一意孤行地选调到缉毒局?为什么会认自己当师傅?为什么会同意去做卧底?为什么会主动申请去边境线?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在相对面向大众的刑侦队都没公开露过一次面?为什么他能保证自己不会有公开的照片?
一条红线从十几年前一个警校毕业生踏进他的办公室,向他自我介绍“我叫闻海,是您同事齐建的干儿子”那一刻开始,串起了那人的每一次行动、每一个决定,最终停在了这里——一个最佳选择,一个不二人选。
“闻海——!”师傅终于意识到闻海究竟都知道了些什么,也隐隐猜到了这隐忍多年、处心积虑的谋划,“当年歹三儿和齐建的事——”
“您说什么呢。”闻海打断了他,“齐建不是心梗死的吗,有歹爷什么事?”
师傅闭了下眼,这事已经没法再往深处挑明了。
“师傅,凡事都是前有因,后有果。”闻海用手指在窗户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我也只是尽完人事,再听天命。”
说完,他替师傅把窗户打开通个风,掏出手机转身走了。
“你去哪儿?”师傅在他身后问道。
“给我爱人回个电话。”闻海一扬手机,“这一会儿都打了俩,再不接我进不去家门了。”
果然,闻海一接电话,柏云旗就在那边“撒泼”:“您没事吧?没事我挂了,咱别联系了,我去撒哈拉骑骆驼了。”
“哎哎哎,小祖宗,赶紧下飞机,咱去什么撒哈拉,没水没电没WiFi的。”闻海赶紧赔罪,“刚刚和老领导聊天呢,走不开。”
说完他心里一沉,瞬间明白自己暴露了什么,刚编排完的半肚子臭贫的铺垫顿时排不上了用场。
那边的沉默不过几秒,柏云旗“哦”了声,语气平平地说:“你回缉毒了?”
“……嗯。”
柏云旗继续说:“你打电话过来是不是想告诉我,你马上要去卧底,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最短半年,最长可能死在那里,咱们两个不能进行任何交流,哪怕在大街上遇见了也要装作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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