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可发的怒火烧得柏云旗心口生疼,偏偏沸腾的血液下是刺骨的寒意,连着刚结痂没几天的伤口也因为剧烈运动全数崩开,血沿着袖管和裤腿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瓷砖上。剧痛和麻木交互错杂间,他行尸走肉般抬起头,目所能及之处皆是台风过境般的狼藉,唯一幸免于难的一面墙上面挂着所谓的“家规”。
哦,家规,原来他们是有规矩的。
他们有规矩:一热爱和平,不使用一切暴力手段解决双方矛盾,包括不限于自虐和冷战等非常规暴力手段。二公私分明,不因公事迁怒对方,包括不限于客户同事当事人及其家属是个傻逼和凌晨三点半出了案子。三有话好说,不动用各种侮辱性词汇攻击对方,包括不限于问候各自近亲属以及自我辱骂。
这本来是赶上超市促销被送了一个上面印着“约法三章”小白板后,两人无聊时乱写的。由他们共同用中文起草,柏云旗翻译了英文,闻海翻译了俄文,都用便利贴贴在白板两边,上次柏桐安两口子来参观后,又添了法语版和日文版,花花绿绿贴在那片纯白的墙上,八国联军似的热闹。
柏云旗看着那块白板呆坐了很久,月亮升到正空时深呼吸了一口气,默默站起身,捡起扔在地上的文件袋放到桌上,开始收拾被自己搞出来的遍地残骸。
除了那些检查报告、知情书、报销单之类的东西,一并被闻海装进那个文件袋的还有他的公证遗嘱和勉强算是“遗书”的一封信,柏云旗义务帮人审查了那么多份遗嘱,从没想过自己竟然对枕边人的遗嘱一无所知,闻海是个背着公子哥的名头的穷鬼,大部分财产都遗赠给了他,小部分留给了一个私人孤儿院,受赠人姓齐,看上去是个女孩的名字。
那封信是写给柏云旗的,虽然没要寄出去的样子,起码在信封上写的是“柏云旗收”,说是信却分明是份遗书,并没有影视作品和爱情小说里那些感人肺腑或者哭天抢地,闻海的遗书和他本人一样,先是冷淡而简洁地叙述了事情的经过,抓捕的时候和持刀的嫌疑人争斗,两人都受了见血的伤,嫌疑人HIV检测呈阳性,他职业暴露,有点人情味或者有点良心的是,这位在后面注明了一下其实职业暴露的感染率并不高,几千分之几的概率,而且如今医疗技术这么发达,就算真的感染了,只要没有引起其他并发症,他应该还能活很久。
但不知为什么,这几句话在柏云旗看来潜台词就是“这么点概率、这么高存活率我都能栽你也别难过了,都是命。”
果然,闻海在下一段就开始说虽然这次可能是有惊无险,但以后自己“万一”有了什么意外,那些鸡零狗碎的身后事应该怎么办。他重复了一遍遗产分配,因为已经做了公证的关系,大部分都是寥寥带过,只是特意说明如果柏桐安不愿意收回自己在他公司的股份,那就麻烦柏云旗把这部分股份每年的分红捐给一家私人的福利院,那家福利院现在是齐建遗孀和她的女儿在管理,他一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拜访她们,这是他最后能回报齐建的事。
这封“遗书”通篇语气疏离,到最后也没说自己感谢谁怨恨谁人生有什么幸福有什么遗憾,用七个字总结就是:“我生,我活,我死了”。
倒真像是他能写出来的。柏云旗撑着头坐在沙发上,晃了晃宽大的信封,里面又滑出一张白色卡纸,上面印着浅银色的暗纹,是玫瑰和夜莺。
他隐隐觉得眼熟,恍然间想起许多年前的除夕夜,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的女孩,欢呼的人群,漫天的烟花,还有黑暗中的那个吻。
“先生,给您的爱人买束花吧?”
“先生,不给您的爱人写点什么吗?我这里有卡片。”
柏云旗努力辨认着纸面上那些优美的曲线,不是英文,不像德文法文……他想到闻海说自己学过俄语的事,立刻去拿躺在地上的手机,手机屏幕碎成了蜘蛛网,迟迟开不了机,他连忙跑到书房去开笔记本,比照输入法上的“特殊符号”寻找一个个俄文字母,越找不到手抖得越厉害,好不容易打出了第一行,人性化的现代搜索引擎已经给出了最贴近的选项。
“我爱过你;爱情,或许还没有
在我的心底完全熄灭。
但我已不愿再让它打扰你,
不愿再引起你丝毫悲切。
我曾默默地、无望地爱过你,
折磨我的,时而是嫉妒,时而是羞怯。
我是那么真诚那么温柔地爱过你,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如铁。”
愿上帝赐你别的人……
“我总会离开你。”
……也似我这般坚贞似铁。
——Ялюблютебявсем сердцем
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感谢各位。
另,普希金的这首诗译文版本很多,个人偏爱戈宝权先生的版本,但文中引用的版本目前还没找到翻译者,如果有姑娘知道烦请告知。选这个版本的原因是最后一句“愿上帝赐你别的人,也似我这般坚贞如铁”,参考英译版本又问了学俄语的同学后,“坚贞似铁”大概是译者根据原文自行添加的,虽然这样翻译和原文有所出入,但莫名让人感到触动,冒然引用,如有不妥,还请见谅。
再另,谢谢各位的评论和投雷,最近实习加考证,时间精力有限,伪骨科新文延后至8月1日开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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