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海正在摆弄一把玩具枪,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就当警察。”
齐建表情一僵,干笑道:“你这话可别给你家里说,闻老爷子非抽死我,咱不当警察,咱以后读书出国赚大钱,这活不是人干的。”
“您不是人吗?”
“快不是了。”齐建苦着脸,“再加班你爸爸我就得死办公桌前面了。”
齐建因为急性心梗猝死在办公室的几年后,闻海学会了一个词叫“一语成谶”,有些话还真不能乱说。
闻海记得那盏指示灯,它灭了,里面出来一个医生,叹气道:“我们尽力了,但抢救不及时,错过了最佳时间……请您们节哀。”
现在也是同样的场景,灯灭了,走出来一个人,只是面露喜色:“这次真是谢谢你们的及时抢救,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
方队长的弟弟也赶了过来,听见这一句后松了口气,整个人垮掉一样蹲坐在地上,喃喃自语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他转头看着还愣愣站在那里的闻海,连声道:“谢谢您了,真是太谢谢您了,您是我哥的救命恩人!我们全家都谢谢您!”
闻海听不清他说什么,他机械麻木地动作着,把办好的住院手续交给方队长的弟弟,确认了一遍水秀的情况,和柴凡文打了个电话报平安,然后借口告辞,把方队长留给他的家人,冷静又漠然,像一台精密而冰凉的金属仪器。
等到他终于恢复自己的意识时,面前已经摆了两个空的白酒瓶,医院对面的小酒馆买的都是劣质白酒,唯一能放心的就是工业酒精中毒后一定能得到及时抢救。他沉默地坐在窗边的位置,不远处是小心翼翼打量自己的服务员,大概是把他当成了什么神经病。
“唉……都是命啊。”老板可能是看惯了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奉劝着:“生死有命,你这样糟蹋自己,走的人也不安心啊。”
闻海空腹饮酒,那盏指示灯点起的火烧进了他的胃里,他疼得满头冷汗,却只是疼着,面无表情地继续喝酒,一杯一杯,每一杯都像把开膛破肚的刀。
已经快十点了,医院门口还是车来车往,有几辆像灵车,可下来的都是人,人也不像人,面黄肌瘦,病骨支离,一天一天熬日子等死
手机响了,是齐军,看来也是听说了方队长的事。闻海接通电话,没等对方说话,先说道:“人没事,抢救过来了。”
“我知道。”齐军的声音难得带着正经的急切,“你在哪儿?”
“……”
“你他妈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闻海低头看见手边菜单的封面,“在医院对面的……湘味小厨。”
电话挂断不到两分钟,齐军就裹着一身暑气大步走了进来,看见闻海面前的空酒瓶,皱着眉说:“想酒精中毒你直接找我要,自己花什么钱?”
闻海闭上眼:“我现在没心思和您聊天。”
齐军坐到他对面,“心里难受?”
“没有。”
“想哭?”
“没。”
“人抢救过来了?孟浩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把我哥当成偶像,处处都学着我哥,如今也挨了次这破事,也算是……”齐军叹了声气,语气带着说不出的古怪意味,“他还是比我哥命好。”
闻海莫名笑了,点头道:“是,心梗而已,抢救及时就没事了。”
说完,他扔下一张钞票起身快步走了出去,扶着路边郁郁葱葱的垂柳树,开始撕心裂肺地干呕。
齐军远远看着他蜷缩的侧影,想起那时有个小孩不哭不闹地跪在齐建的骨灰盒前怎么都不肯起来,他去问他,你为什么不起来?
小孩说,我以后要像齐叔叔一样,但我的葬礼上不该有这么多人,他们很吵。
他一直以为那是句孩子的玩笑话,原来不是。
闻海精疲力竭地靠坐在副驾驶,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却几乎把喉咙抠出了血,嗓音粗粝又嘶哑:“随便找家宾馆吧,我今天不想回去。”
齐军没理他,打开转向灯,继续朝闻海家开了过去,问道:“那小孩还住在你家?他今天高考完,你不像让他看见你这幅鬼样子,是不是?”
闻海不答话,往旁边缩了缩。
齐军冷冷笑了一声,又嘲讽又悲凉:“你记得我哥有个女朋友吧,那姑娘和我哥在一起快十年,从十八到二十八,定时定点去我家提亲,一直被我哥挡着,每次和姑娘吵完架分手,他就一个人出去喝酒,喝得比你还惨,我每次把他往家里搬,问他为什么这么作,他就说他不能耽误那个姑娘,那姑娘有多好,他有多傻逼,他对姑娘掏心掏肺地好,却又一直把人往外推,你知道这是什么吗?这他妈就是犯贱。”
“……”
“后来我找人打听,我哥死后那姑娘一直没嫁人,领养了个小女孩,姓齐,因为我哥喜欢女儿,现在跟着女儿出了国,这辈子也就这样了。”齐军停下车,“你说那姑娘到底算不算被我哥耽误了?”
“不重要了。”闻海低声说,“他会有更好的,我不是那个人。”
齐军点了根烟,把烟卷递给闻海,玩味地重复了一遍:“会有更好的?小海,解剖台上躺过的那么多人都值得更好的,可人这辈子就那么一点运气和时间,用完就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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