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没端起空碗,很有眼色的柏云旗立刻放下手机说道:“我来洗!”
“写作业去!”闻海已经开始“食困”了,拒绝的立场十分不坚定,“别……哎……”
战地失守,手里空了……这位对自己还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打发走说话时眼皮已经开始打架的闻海,柏云旗收拾碗筷的间隙又滑开了手机。
手机打开的页面是本市日报的公众号,今日的头版头条——“数百人自发送行,数万人转发哀悼,家人发声表示感谢”。
在新闻中“经过我市市局刑侦队数十个小时的艰苦作战,已将犯罪嫌疑人缉拿归案”那句的下面,有一张随行记者的抓拍,照片是在刑侦队的公用大办公室里照的,看众人的动作应该是在开会分析监控录像的截图。照片的光影和取景都恰到好处,仅凭那几张满脸胡渣的侧脸和一地凌乱的文件,还有堪堪从窗外照射进来的几缕稀薄的晨光,就让人感觉到气氛的紧张严肃和刑警们通宵达旦后的疲惫不堪。
可惜那张照片里并没有闻海。
“在刑侦队队长方孟浩的领导指挥下,副队长闻海、柴凡文等刑侦队干警经过对各街道口监控录像的分析排查……”
全篇文章不过就那两个字留下了一抹可寻的踪迹,柏云旗找了又找,也只有那十九画,一笔一笔在他心里勾勒出昨晚那个疲惫的身影。
那个公众号里还有个栏目,每天推送几张摄影图片,今天的推送是张散落在雪地上玫瑰花瓣,全幅画面只有红白两色,惨烈而哀艳,因为略有凌乱的构图,已然生出了一丝不详的意味,但那照片下面却又配着娟秀的手写体: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1]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胡兰成《今生今世》,据说是张爱玲写的。
第42章 预谋
没等到柏云旗期中考试, 闻海就又要出差,这次是去在地图对角线的省份参加一个跨省作案的飞车抢劫团伙的专案组,局长钦点的他, 不去也得去,哪怕本人已经累成死狗也得找人办宠物托运给寄过去。
亲眼目睹每天起早贪黑的闻海是怎么栉风沐雨,殚精竭力之前,柏云旗一直觉得警察这个职业应该是八面威风、呼风唤雨的。他之前住的地方也有派出所,所长姓庞,叫庞达,人如其名, 腰围约莫三尺, 日常是一边捧着茶缸子往地板上吐茶叶根, 一边和其他的几个片儿警打双扣,赢了高兴,谁来报案办手续都能心满意足地回去;输了就骂娘, 别人来办个暂住证都能操翻人家十八辈祖宗, 可人家是暂住的, 祖宗不在这儿。
庞所长自诩辖区治安良好, 和街道边数位失足妇女都“失足”过, 一日三餐早上白拿早餐铺的包子, 中午晚上在一天挣不了两百块的餐馆签单,解决哪方面生理需求都不花他一分钱工资,毕竟人民都是好公仆。
小时候柏云旗不懂事,听人说“有困难找警察”,于是被他姥姥揍了一脸血后夺门而出跑到了派出所躲着, 庞所长拎着他后衣领把人拽回了家, 还让他给他姥姥道歉, 姥姥把搓衣板往他身上砸,庞所长就在一旁笑,说:“小孩不懂事,您也别动气”。
柏云旗母系家族的早婚早育一脉相承,那时他姥姥四十出头还没几年,庞所长说着话,眼睛是往他姥姥衣领里钻的。
庞所长后来出了事,贪污受贿,严重渎职违纪,耽误了一件大案子的侦查,警服被扒了换上了囚衣,听说要在里面蹲到自己孙子出生,他儿子柏云旗见过,名叫庞源,身材长相和他爸爸差不多,大概孙子也是一个样,没什么值得期待的。
柏云旗倚着门看着边刷牙边打瞌睡的闻海时,忽然想起了庞所长,心想当年要是自己跑到派出所遇见的是闻海,是不是之后的十几年都能稍微好过点儿。大概也不会,没了柏桐安他在闻海这里什么都不是,就是个不听话的小孩,打小孩不犯法没人管,一代一代就是这么教过来的,连高高在上的嘴脸都一样。
闻海连着几天先是办案子后是赶结案材料,这两天一共睡了七个小时,胳膊肘撑着洗脸台,满嘴牙膏沫的睡着了——这把持平衡的姿势还挺有水准。好不容易从睡意中挣扎出来,抬头从镜子里撞见靠着门的柏云旗,打着哈欠问:“不去上学?”
柏云旗眨眨眼:“今天周日,上午放假。”
闻海:“……”
什么玩意儿?都他妈周日了?!
他一周能加三十个小时的班,开完夜车就连轴转,分分钟都是要过劳猝死的前兆,唯一的好处就是没患现代都市人的“周一综合征”——周六周日大家一闲下来就爱犯事,队里比周一忙多了。
“才七点半,难得休息,怎么不睡个懒觉?”闻海把牙刷完,胡乱往脸上抹着剃须膏,“你现在还有长个的机会,保证睡眠。”
“我煮了碗燕麦粥。”柏云旗答非所问,“您还想吃什么?”
“……”闻海感觉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是这小孩就是为了给自己做一顿饭才起这么早的,但看对方的表情如此理所当然,又不好说什么,接着他的话道:“可以了,我就随便吃点——嘶——”
他三心二意地刮胡子,没掌握住手劲,剃须刀片在下巴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渗出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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