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云旗认认真真捋了一遍自己这一星期都干过哪些缺德事:首先想到的是前两天的入学测验,但据说学校扫描答题卡的机器出了问题,卷子还没开始改,所以应该不是这档子事。接着又想到自己在英语课上睡觉,但这应该和教物理的方蕙没什么关系……
哦,物理。
柏云旗似乎明白了,试探道:“我、我随堂考……没考好……吧?”
闻海早看见了桌子上那张空白的答题卡,听小孩小心翼翼的语气,一下子笑出了声,“我看不是没考好这么简单。”
方蕙收拾好了脾气,柔声问道:“云旗,你觉得老师讲课怎么样?”
“……很好。”柏云旗局促不安地退了一步,被坐着的闻海一巴掌扣在了后腰,不敢动了。
“如果老师讲的哪里让你不满意,你可以向老师提出来。”方蕙擦了擦眼角,“但老师希望你能尊重我的劳动,不要不屑一顾把它扔在那里。”
她说着拿过那张卷子,指着卷面说道:“老师刚刚看了,这张卷子,你现在能拿八十分,大题过程太过省略我扣了你几分,你现在看看,第五题应该选什么。”
柏云旗大气不敢喘地接过卷子,先是心算了一遍发现还是原来那个答案,后来发现少了个摩擦力没分析,重新代入又算了一遍后,答道:“选……C。”
方蕙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写在答题卡上呢?是觉得老师不配改你的卷子吗?”
柏云旗焦虑地舔舔嘴唇,原本想随意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眼角瞥到了也在看着自己的闻海,唯一一点敢为非作歹的底气瞬间烟消云散,老老实实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方蕙看着他的眼睛。
“真的。”
“那好。”方蕙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容,从抽屉里拿出套卷子,“这套卷子你拿回去做,明天来办公室,我检查一下。”
“……”
闻海没憋住,抬手挡着脸笑得肩膀直抖,被吴广铭瞪了好几眼。
方蕙下节还有课,和闻海简单交谈了几句,补了补妆拿着教案和课本离开了,柏云旗也被吴广铭赶去上化学课,说要和闻海好好聊聊。
柏云旗出办公室门前忐忑不安地看了眼闻海,正好撞上了对方含笑的眼睛,那人偷偷把左手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一开始柏云旗还没搞明白是什么意思,走出几步后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什么都不会说,让自己放心。
他能放心什么?柏云旗心里莫名感到一股无助的愤怒——大不了到最后他还是什么都不剩。
直到下午的放学铃响起,吴广铭那边还没新动静,刘新宇非要拉着他去打球,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旗子,没事吧,老吴找你干什么呢?”
“没事。”柏云旗把书一股脑塞进桌斗里,“就问问我适应得怎么样。”
“吓我一跳,还以为你丫犯什么事了。”刘新宇拖过柏云旗的书包,往上面一扔再一手接住,“走吧,打球去,老柯去画室了,顺路给咱们带煎饼果子,等会儿回来吃。”
柏云旗去抢刘新宇手里自己的书包,一路跟着他跑出了门,没想到刚出门就被截住了。闻海一手抢过刘新宇手里的书包,一手搭在柏云旗肩上,语气温和地说:“走吧,带你去吃饭。”
刘新宇吓了一跳,“旗子,这谁?”
“我是他哥。”闻海轻笑,“借你家旗子一晚上,明天把人还给你。”
等走到车旁边,柏云旗低声道:“我作业都没带,晚自习得回来。”
“带了你就准备写了?”闻海反问。
柏云旗被他这淡淡的语气一激,感觉这人好像还是有点生气的,马上端正态度,诚恳道:“对不起闻哥,这次麻烦你了。”
闻海没接他的话,帮他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等车开出几百米后,闻海问道:“你想吃什么?”
柏云旗摇头,他等闻海发火一直等不来,不知道闻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海想了想,“你爱吃肯德基吗?”
柏云旗沉默了很长时间,才闷闷地说:“我没吃过……没人带我去过。”
“……”闻海糟心地看了眼身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一般高快步入青年阶段的少年,不知道这孩子上辈子是做了什么满门抄斩的孽犯到了柏康手上。
多大仇啊。他看着前面的路想。柏康那王八蛋前十几年违法乱纪钻政策空子搞走私,这十几年又搞投资玩命洗白,财经杂志的富豪榜都混上去了……结果自家小儿子还没吃过肯德基。
“那必胜客呢?”他又问了一句。
“以前同学过生日时……给我过一块。”柏云旗不自在地看向车窗外面,画蛇添足地找补道:“我也不爱吃。”
正好前面有家步行街,闻海踩着最后三秒绿灯拐了个弯,说道:“走吧,哥今天请你吃肯德基,正好我也想吃了。”
他后半句话这样说,柏云旗就算他给面子也得老老实实跟着他。两人从停车的地方往肯德基走还有两百多米,路边的美发店在放一首英文舞曲,和两人擦肩而过的非主流小青年摇头晃脑地跟着唱了几句,对惊诧地看着他的柏云旗笑了一下,吹了声口哨。
那一瞬间柏云旗突然有了掉头逃跑的冲动——他没吃过肯德基也没吃过必胜客,没听过这些节奏鲜明的舞曲,他穿着他妈随手买给他的一件又一件印着大牌logo、价格高昂的衣服,却又对这个日新月异的大世界一无所知,原本已经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几分钟内溃不成军,险些在闻海面前丢盔弃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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