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 小寒就适应了在新家的日子,因为真的很自在。
她残留着生活在福利院的那些并不算好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 但追野和乌蔓并不会第一时间要求纠正她。他们只是用自身做示范,让女孩知道原来生活可以是另外一种不受拘束的面貌。
当然,这得花他们很大一部分的时间用在家庭上。为此两个人把很多戏约都推掉了。
结果这下小寒更加认定他们俩没有工作,她还每餐吃得那么多, 不禁羞愧难当。但是追野做的饭实在太好吃了,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食欲。结果就是这一阵子下来,她干巴巴的身材肉眼可见地肥了那么一丢丢。
但追野和乌蔓都对她的变化感到很高兴,在夏日即将来临的时候,追野提议全家出去度个假, 想借机更加拉进他们和孩子间的距离。乌蔓也没有异议。
他们两个人此前一起飞过很多地方, 但如果带上一个孩子该去哪里会比较好呢?这个问题让他们犯了难。
东南亚?欧美?日韩?
想了一圈, 都没有一个更好的定论。
忽然之间,乌蔓灵光一闪地看向追野,她还没有说地名, 但追野立刻懂了。
他眨眼道:“就去那儿吧。”
当小寒被告知明天要出远门的时候, 她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十二年来,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福利院外隔了一个街道的小超市,那时阿姨忙不过来, 因为她是福利院里面的大孩子了, 便差使她去跑腿,还额外给了她几块钱奖励, 用来买棒冰。
树影婆娑的金黄午后,她坐在沿路的喷水池下,用见不得光的嘴唇在甜滋滋的冰上游移。只有十几分钟的短暂冒险, 是她最快乐的记忆之一。
她的兴奋中带着一丝茫然,比小超市更远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呢?
最重要的是,这次不是她独自一人出发了。
第二天,她拖着发青的眼圈起床,精神熠熠,丝毫看不出整晚没睡的困倦。孩子若精神抖擞起来可不是盖的。
他们计划的是吃过早饭后出发,由追野开车,自驾过去。但开的车却不是小寒之前看见过的那一辆黑色轿车。
而是一辆体
积很大的,木白色的车子。她张望了一眼,里头居然还有床和小沙发,各种零碎的摆件,堪比他们的小家。
“这是车子吗……?”
她极为震惊地问。
“这是房车,因为自驾去路上花费的时间会比较久,方便我们休息。”乌蔓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想坐前面还是后面?都可以。”
小寒仰起头,弱弱地表达自己:“那……那我想和你们坐一起。”
追野在驾驶座上拍了拍中间的位置,勾手道:“就等你这句话呢。”
三个人全部上车,她被乌蔓和追野夹在中间,座位因为容纳了三个人显得有些许拥挤。但这种拥挤却让人分外安心。
“我们要去哪里呢?”
她此时才想起来问。
“青泠镇。”
一切故事开始的地方。
车子有条不紊地驶上了通往城外的高速路,她的视野正前方就是开阔的车玻璃,能一览无余地欣赏到飞逝而过的景色。
她看了半天,两旁的风景逐渐变得单调,这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眼神,转而看起了车内。
在她座位正前方有一个小夹篮,里头单独地放着一张奇怪的纸,写满了她看不懂的文字,一撇一捺地不成正形。但是纸上印着的草莓蛋糕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忍不住抽出来,对着蛋糕咽了口口水,刚吃过早饭的胃似乎又在贪心地蠕动。哎,怪就怪最近她被养得太好,胃口都被撑大。
“馋了?”
乌蔓注意到她的吞咽,揶揄着问。
小寒连忙摇头:“我刚刚已经吃饱了!我不是在看蛋糕……!”
一旁开车的追野忍不住笑出声,说:“我和你一样也很喜欢吃蛋糕啊,这没什么的。我们可以沿途看看有没有蛋糕店,但是纸上的这个蛋糕现在的确没办法吃到了。”
小寒的语气带了点失望:“为什么呀?”
“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传单了。”
“哦哦……我知道了!原来你们是拿它垫桌角的!”
福利院里那些坏掉的桌子椅子,阿姨就经常拿好几年前的旧报纸垫上。这么看来,她真的没猜错,追野他们的生活确实过得很拮据。
追野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乌蔓,慢吞吞道:“我就算拿我自己垫桌角,也不舍得用
这张传单。”
小寒微微一愣,心想,这比福利院的阿姨还要节省。
不行,她真的不能再多吃了。她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替他们省钱。
事实上,追野暗含的完全是另一码事。
这一张传单是五年前他们一起去目黑川看樱花的时候拿到的。乌蔓一直记着自己欠追野一场赏樱,然而《春夜》斩获戛纳之后,他们的戏约和通告纷至沓来,时间被排得满满当当,别说出国,就连简单地在家里一起看个电影抱着聊天的机会都没有。除了参加恋爱综艺《双人床》假公济私了那么几天,他们就是一对可怜的鹊桥情侣。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第三年,两人的时间表终于对上了几天,正好又是在春天,乌蔓便提出抽三天去东京。
追野开心得无法自控,兴致昂扬地说一切交给他操办,她只要带着人去就行了。
他在这方面很有讲究,住处选的不是什么昂贵的五星级酒店,而是目黑川的一间短期公寓。位置就在河堤边上,能看见一片延绵不尽的粉色樱海。
第一天去的时候乌蔓照例醒得早,她走到窗台,枝头快延伸上来的樱花塞满了她的视线,天空蓝得一贫如洗,是一个心旷神怡的早晨。
她没叫醒追野,轻轻带上门下了楼,步行想找家便利店给赖床的追野买早饭。
沿路满是垂下来飘荡在地的樱花,她插着兜随意地走着,很快在拐角发现了一家lawsn,门口站着大型公仔,正向路过的人发放传单。
这个时节樱花盛开,也是日本的花见,各地有赏花大会,大家习惯去赏樱野餐,便利店顺势推出了樱花口味的蛋糕,欢迎大家购买。
乌蔓随手收下了这张传单,没有真的想买的意思,毕竟严格的身材管理让她早就培养了不吃甜食的习惯。尽管这款蛋糕看上去人气不错,这短短一时间,从店内走出几个青年男女,全都人手一只。
她走到便利店内,在货架上随手取了两个饭团,还有乌龙茶,正要走向柜台结账,店门口叮咚一声,自动门开了,随之进来一对年迈的老夫妻。
他们的衣装非常整洁讲究,老奶奶带了一顶贝雷帽,老爷子则是一顶画家帽,色系故意搭配得相同,看起来
极为相称。这两个人似乎还遗留着昭和时期的精致以及仪式感。
他们越过乌蔓,走到店内深处,提起了一盒樱花蛋糕。
乌蔓是和他们同时结完账的,跟着他们一起出了便利店,一路同行,直到他们拐进了公园才分道扬镳。
她提着饭团的塑料袋子,不自觉地站在栅栏外,定睛注视着那一对老人慢悠地走向一株樱树,在草丛上铺开毯子席地而坐。
老奶奶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大保温杯,还有两个情侣茶杯,杯文上刻着对方的名字。她拧开盖子倒茶,老爷子负责将蛋糕拆开,用刀叉颤巍巍地切成好几块。
两位老人家一手茶杯一手蛋糕,在春日风和中细品闲聊。脸上纵横的皱纹都被投射下来的斑驳花影覆盖,叠加成无限温柔的油画。
草丛上此时跑过一只白猫,它悄无声息地停在乌蔓跟前,又很快跑开。她被猫惊醒,从这幅画面中回过神,似乎心脏变成了那只猫爪下的草丛,被踩了好几下,泛着难以言喻的骚动。
乌蔓回到公寓,青年还在榻榻米上呼呼大睡。落地窗外的白纱窗不遮光,透亮的光线盈满了他的脸,没有杂质,一尘不染。
他在睡梦里暖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低喃道:“阿姐……”
乌蔓抱膝蹲在他身边,不忍心叫醒他,看样子是在做有她的美梦,那她准许他再发梦发得久一点。
她静静地凝视着赖床的追野,忽然想起曾经他对自己的恶作剧,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拿出手机的某个照片app,调出了小狗的滤镜对准他。
“咔嚓——”
忘记静音的手机发出拍照的声响,青年敏感地掀起眼皮,没有聚焦的视线投向她,口齿不清地说:“好啊,偷拍我……”修长的手指抓住她细瘦的手腕,顺势一扯,将乌蔓扯到怀里蹭了两下,“让我看看是哪家的小狗仔?”
“狗仔我没看见,赖床不起的小狗倒是有一个。”
乌蔓戳了戳他的胸肌,青年抓住她乱动的手指,叹了口气。
“要用这种方式把我喊醒,我警告你一会儿可能出不了门。”
乌蔓立刻麻溜地从他的身上爬了起来。
她走到厨房把凉了的饭团加热,温了两杯牛奶,一切准备就绪,
追野也套了一件白t从厕所梳洗出来,眼神恢复清明,揽住她的腰黏糊地在脸侧落下一个早安吻。
“谢谢阿姐。”
他拉开椅子坐下,咬住饭团,乌蔓经过他身边时顺手把他翘起的头发压下去。
两个人面对面吃着难得清静的早餐,一时间只有杯子和桌面碰撞的声音,此时此刻不需要言语,只需要仰头喝一口牛奶,低头垂落时望见对方怎么看都看不够的眼神,一切恰恰足够了。
追野含糊地指了一眼她的手机:“小狗仔,既然你刚偷拍了我,不付出点代价说不过去吧?”
“小狗仔都给你买早餐了,你这个大明星还要耍大牌?”
“不耍大牌怎么叫大明星。”他顺着杆儿爬,“我不管,你得把偷拍的照片设置成屏保,让它发光发热!”
乌蔓暗自翻了个白眼,舔了舔唇转移话题:“我刚去买早餐的时候,发现便利店在销售花见蛋糕。樱桃口味的,好像有点酸,不是你喜欢的口味。”
“啊,那怎么了?”
“但是看上去还挺好吃的。”
追野失笑:“那我们就去买来尝尝。”
乌蔓垂下眼,咬完最后一口饭团,意有所指地低喃道:“好,那就买来尝尝。”
他们本来安排好的是下午出门赏樱,但乌蔓却突然说在东京的一个老朋友联系上她,想见她一面。
她急匆匆地向他道歉必须临时更改行程,却没开口说让他陪同。追野也不想过分死皮赖脸地跟着,耸肩说自己随便找个地方转转,到晚上再一起赏夜樱就行。
然而他说这话句时嘴巴嘟得可以挂个油瓶,心里不免吃味,到底是哪个他不知道的朋友还得防着他见?尤其是看着阿姐离开的背影毫不犹豫,脚步翩迁,那么迫不及待。
他并不介意阿姐抛下他去见别人,他在意的是她对自己有所隐瞒。
但他又不能真的像个小孩儿似的撒泼打滚,要求她向他袒露所有,尽管他自己做到了这一点,对着乌蔓敞开肚皮,一览无余。
所以……如果拿自己比较,确实会有失望。
但更多的,是不舍得生她的气。
追野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给阿姐的安全感还不太够,所以才会让她想要有所保留。
那一下午他哪儿都没去,困在目黑川的公寓里,感受着暮春突如其来的伤感。
到了傍晚,乌蔓终于见完人联系了他。两人约定在新宿碰头,吃了一扎热腾腾的寿喜锅,酒足饭饱后拎着从便利店买的花见蛋糕,找了一处公园落座。
他们很谨慎,藏在最角落,很远处才有人声说话。
毕竟上一次追野单独前来,那时候还没有现在火都能被认出来,这一次更不敢大意。
乌蔓细细地回想起那支视频,哼唧道:“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生气。”
那时的自己怎么会想到呢?樱树下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青年,居然会在日后走入她的良夜。
命运真是玄之又玄的东西。
“我道过很多次歉啦……”这是追野永远理亏的软肋,他投降地从袋子里掏出一罐啤酒拉开,故作豪迈地说,“那我自罚一瓶,阿姐你随意。”
“又是这套……”
乌蔓貌似无奈地嘀咕,其实压根没有动气。也跟着从袋子里抽出啤酒,拉开,但把易拉罐的开罐圆环悄悄搁在手心里,反复地磨蹭。
追野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一口气干完了啤酒,脸色登时红扑扑的。
“真好。”他满足地喟叹,“终于能和你一起在这片樱花下。”
“伸出手。”
乌蔓又猛地喝了一口酒,突兀地冲追野说了这么一句。
“嗯?”
他茫然地反应了半晌,呆呆地伸出手。
“给你的戒指。”
追野被巨大的惊愕震慑在地,大脑当机,视线直直地看着乌蔓从她的手心抛下一枚亮晶晶的……易拉罐铁环。
“……”
天堂和地狱,就在这一瞬间完成了转换。
乌蔓笑嘻嘻地捉弄他:“喜欢吗?”
“我现在很怀疑我们之间到底谁是年纪小的那个。”追野气笑,但还是把易拉罐铁环勉强套上无名指,卡在上层指节,就这么别扭地带着。
乌蔓察觉出来他动作里的珍惜,突然笑不下去。
她掩饰地解开蛋糕外包装,转移话题道:“来尝尝这个。”
她切了两块分好,自己拿起一块吃了没几口,就皱起眉头说:“我果然还是不喜欢吃蛋糕。”
追野吃得津津有味:“那太可惜了,这个味道还真的还可
以,酸甜的中和度刚刚好,还有樱桃的香气。”
“……你还蛮适合做美食评论家的。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只会说两个字,好吃!”乌蔓不解风情地吐槽,“那这块别浪费,你帮我吃掉它。”
她理所当然地把自己吃剩的那半块蛋糕推到追野面前,他也理所当然地接过,就着她咬掉的缺口往下解决。
他没发现乌蔓已经开始微微紧张,抬头望着满树的夜樱,鲜花怒放,万物生长。
“咔——”
追野停住了咀嚼,眉头皱了皱,从嘴里吐出一枚坚硬的……真正的戒指。
他的目光聚拢在戒指上,因为太过集中而变得涣散。
乌蔓此时才敢看向他,神情肃穆庄重:“追野,这么些年你一直在送你我礼物,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太多太多。而我一直没能送你拿得出手的东西……”
像是那一年在北海道度过的圣诞节,他也提前为她准备了礼物,而她只是在同他逛唐吉柯德时兴之所起,匆忙挑选了一份回礼。
比起他的心意,总是显得是那么粗糙。
“我一直想着,我该主动为你挑一份怎么样的礼物……就在今天,我想到了。”乌蔓平静地直视着他,只是发颤的尾音泄漏了她的惶惑和期盼,“请和我结婚。”
请和我结婚。
无比朴实,又充满力量的五个字,将追野击溃。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11-09 02:40:08~2020-11-10 03:17: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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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夜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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