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氶仍是一副和善的模样,看了一眼宋明珏的背影,转头回望沈妉心离去的院门方向,喃喃自语:“看来你与宋明月也是交情匪浅呐……”
课堂之上,赵氶总是有意无意的瞥几眼素来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宋明珏。宋明珏也没让他失望,一反常态的在陈院士的课堂上答了一句“孪子之相似者,唯其母知之而已;利害之相似者,唯智者知之而已”,博得陈院士另眼相待。而课后总会留堂几刻的宋明珏,第一个出了夫子院。
隔壁青墨院里,寡言少语,不苟言笑的蔡寻看着一列花圃歪七扭八,摇头叹息。
沈妉心蹲守在那条不知名的湖边小径,摧残了周身一片花草,才见宋明珏磨磨叽叽的走过来。此时的宋明珏早已没了先前那般冷漠的姿态,反而是畏畏缩缩的不敢靠太近。
不等沈妉心兴师问罪,宋明珏便不打自招,举手求饶:“是我姐特意嘱咐的!谁知道都行,绝不能让你知道!”
沈妉心跳起来就是一拳头,怒道:“我还不是知道了!?”
宋明珏自认倒霉的揉了揉后脑勺,无奈道:“你可别去跟我姐说,这是陛下的旨意,她现在心里也不好受,你若是去了,她万一抗旨不尊该如何是好?”
沈妉心叉着腰,眼一瞪,“那我不去就能行么?依着她那个要死要活的驴脾气,指不定就悬梁自尽了!”
宋明珏摆摆手,好言相劝:“你就放心吧,姐姐她眼下虽比平日里更加沉默寡言,但仍是每日循规蹈矩。你也别急,待我姐再缓上几日,我自会安排你们见面。”
沈妉心也不管他说的什么,自顾自来回转圈渡步,在渡到第十五圈之后,她终于颓然的一屁股坐倒在路边,哀声叹息。凭她现在的身份地位莫说一个前朝遗孤宋明月了,就是浣衣局的一个小使女她也有心无力。更何况今日一个平平无奇的六皇子赵氶就让她胆战心惊,又如何去面对龙椅之上的真命天子?
人之渺小,不分古今前后,唯有高低贵贱。
可沈妉心不一样,她虽心惊胆战但仍敢当着赵氶的面儿说鬼话。望着澡气熏天的平静湖面,沈妉心亦平复了不少,她道:“说说那鲁国公吧。”
那些成日谨小慎微喜怒不露的皇室子女宋明珏见识的不少,表里不一笑里藏刀的各宫奴才他更是常见,如沈妉心这般顷刻之间转变自如的,唯有沈妉心。这几日浮躁的心也因沈妉心这番作态沉稳了不少,寻到了依靠的宋明珏不紧不慢道:“鲁国公褚郾城曾也是当今圣上的左膀右臂,当得起一声不世骁将,可近些年举国无战事,手握重兵便是拥兵自重,虽逃过了卸磨杀驴的惨境,却抵不过朝堂诽议,一纸文书便去了北莽边境,一守就是八年。沈先生可有听闻这么一则传言?”
“什么?”
“战场之上,杀伐之辈,皆是罪孽深重之人。”见沈妉心愣了愣,宋明珏笑了,接着道,“原先我也不信,可褚郾城五个儿女,四个夭折于幼时,最大不过一岁,独独褚云恒长成为人。这些年性格刚烈的悍将也学会了宗亲藩王的那套韬光养晦,听闻褚云恒待人谦和,礼让得体,不过却是个武痴。功名利禄,佳人美酒,都不如他手中的那柄七尺青锋。”
沈妉心愕然,此人若不是真痴,那便是大隐于市。不鸣则已,一鸣冲九天。嫁给这种人,与博弈无异,且是搭上身家性命的博弈。
不划算,实在不划算。
何况……宋明月也看不上他呀!
第17章
宋明月自然是瞧不上什么鲁国公的世子,但对于以身相许这种要命的话沈妉心也不敢说。
当年鲁国公被一纸文书送去了北莽边境时,宋明月才八岁,为了一个糙米馍馍被御膳房的一群年轻力壮的帮厨打的鼻青脸肿。跟着鲁国公远走他乡的褚云恒还是个初尝离别滋味的青涩少年,比起果腹他更难过或许一辈子再也回不来陇城。
“他配不上你姐。”沈妉心一脸阴沉道。
宋明珏愣了愣,点头道:“我知道。”
“可他若娶了你姐,就必须回陇城完婚是不是?”沈妉心的眸子霎时蒙上一层阴霾之气。
宋明珏沉默,又点了点头。
沈妉心躺倒在草丛中,双手枕着后脑勺,西落余辉红满天际不似温暖更甚寒地。她嗤鼻笑道:“傻子才不答应呢,我要是那鲁国公巴不得明日就成婚,甭管他那个武痴儿子同不同意,反正宋明月臭名昭著娶回去当个花瓶供着便是。诶,我说这话你可别生气啊,我这是就事论事。到时候再给他那宝贝儿子纳几房小妾,无权无势的正室又能奈他何?回了陇城,还愁日子过的不舒坦?”
宋明珏听着,眉头愈发紧皱,最后硬生生拧成了个川字。忽然发狠,一臂锤在坚硬的土地上,地面哀嚎发出一声闷响,宋明珏面目狰狞:“拼了性命,我也不会让姐姐嫁给褚云恒!”
沈妉心坐起身,侧头看着头一回露出如此憎目神情的宋明珏,淡笑道:“你的性命值几个钱?”
宋明珏霎时怒视而来,沈妉心无畏相迎,两两相视直至宋明珏目光软了下去。沈妉心才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莫心急,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你好好照看着你姐,我去寻老蔡头儿琢磨琢磨这事儿。回去吧,别让你姐担心。”
沈妉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尘土,看了几眼浮满绿藻的平静湖面,转身离去。行至湖边小径尽头时,她回头望了一眼,宋明珏才走出没几步路,身形修挺的少年人背影落寞又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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