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一会儿,孟朝茉感到身后脚步微滞,不难猜到商俞乍然撞见她背影的沉凝。
她回过头,见他仍压着个帽檐,纳罕的同时不忘说:你来得挺准时,餐还没开席。
家里中饭都这个点,这么些年摸也摸透了。他的声音不再像早晨那样嘶哑刺耳,恢复成平日里的清越微沉,在长形楼道回音遥远。
他不和自己同行回老宅时,确实喜爱踩点到,不多早来分秒,却又不迟到令人全然挑不出错处。
见他帽檐下眸光不明,虽缓缓走近,但却垂了头,大约是在看怀中抱的木盒。
孟朝茉:表叔送我们的礼物。
没说明礼物缘何而送。
然他极其敏锐,看出她有意不提,偏偏用一种讥诮的音容戳透:呵新婚礼物,拖到离婚才收到。
怀里木盒瞬间像烫手山芋。
孟朝茉明知他意指造化作弄,如今两人走到闹离婚的田地,却还是因收下这份礼而感到压在脊骨的沉甸甸,
说是小玩意儿,我就收了,离婚现在也没商量定,所以没和他说。
有区别吗?和我商不商量?我不答应,你就搬出主卧,过两天要搬出家门,你早就打定主意了,我的想法对你来说不打紧。商俞越说,语气越有种捉摸不定的轻飘,一会儿绕在她左耳,一会儿飘在右耳,抓也抓不住的委顿。
啊!
她骤然被腰肢横固的力道抵上墙壁,没忍住溢出惊呼。好在老宅每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这身雪白的衣裙才没遭殃。
下颌被长指捏住往上,看清斜上方商俞那张阴影里的脸,狠绝不已,说出的话令人背脊发凉,我不会离,你搬出去也好,和谁说也好,我这儿你始终过不了。朝朝姐姐,我就这样绑着你,用这层关系。
孟朝茉有些无力,没意思真的,我们好好散了吧。
不好,朝朝。商俞指腹的力道忽然温柔,摩挲她伶仃的下巴尖,有种诡异的缱绻。
她有种对牛弹琴的挫败感。
别开脸,抬手去拍开他贴至自己脸颊边的手。
力道与角度没控制好,半个手掌扫到商俞贴得近的左脸。
贴肉的清响格外突兀,啪的响,帽子也被指尖扫去的势头打落。
少了帽檐,晦暗不明的眼眸瞬间了然,她立在原地不禁语塞。
商俞眼梢很红,儿时她远望清荷镇的森林起火,被漫天野火烧红的暮霭,大抵就是这样红得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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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餐桌上用餐,她仍对刚才那幕心有余悸。商俞捡起帽子的同时往后抓拂发丝、扣上、上楼从头至尾不发一语。
此时无意间瞥去一眼,他左脸似乎有淤红,在冷白的腮颊尤其醒目。
堂舅你的脸怎么了?有天真的小孩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他妈妈往小孩碗里夹了虾肉,吃你的饭,小屁孩儿哪那么多问题。
这脸颊明显红里带有两道浅浅的破了皮的血痕,再联想到他很晚才来,又和妻子无任何交谈,不由指向一个结果:外边野女人挠的。
怪不得小两口闹矛盾呢,这女人也忒不懂事,怎么能往那么张雪白漂亮的小脸蛋上挠呢,暴殄天物!
小孩儿在家是作威作福的霸王,没得到结果又向他妈妈问:堂舅为什么吃饭还可以戴帽子?妈妈你刚刚把我的小黄帽摘掉了,我也要戴,我也要戴。
堂舅是因为好几天没洗头才戴帽子,胖胖你再不吃饭,堂舅妈可要把你爱吃的糖醋排骨吃光咯。孟朝茉说着朝那盘排骨伸筷。
心系吃的哪里顾得上小黄帽,又扑腾短手要他妈妈夹肉给他。见他可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商俞身上,孟朝茉松了口气。
她随口胡诹,不过是因为那双眼睛实在太吓人,若摘了帽子任由大家打量,又少不得有口无遮拦的小孩儿问来问去。
有些稍大点的、有记忆力的小孩都对商俞发怵。因他们早前在聚会也闹过,吵得商俞头疼便少不了要被低吼句闹什么,一边儿去,然后挂泪欲哭不哭,被家长急忙抱走。
可如今有的是胖胖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孩儿,又是天真稚气的好奇宝宝,十万个为什么不停追问。
实则她心里有个不确定的答案。
那双桃花眼,倒不像是没睡好,像是
哭过的。
商俞好几天不洗头这事儿令人纳罕。众人一脸搜得寺内的表情盯着他那顶浅咖色棒球帽。商兰甚至在幻想那顶帽子下边是不是一个能炒菜的油头。
想归想,也没谁敢揶揄逗趣他,他在家中向来不和任何人亲密,包括那些亲戚也都不敢招惹他。比起李园清,他是更加冷感寡情、不苟言笑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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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用完餐,她依照昨天打好的主意拉着李园清躲进书房。
李园清见她还将门关起锁好,不由笑她:什么悄悄话这么保密?还得锁了门说。
什么?
听她说完离婚的想法,李园清脸上慈和的笑意冻住,眉眼往两头额角挑开,眼部皱纹被巨大的惊讶撑平。
她早就打好腹稿,把昨晚对商俞说的话大概和李园清说了遍,末尾补充道:这件事情最怕你担心,奶奶你放心,我还是会常来看你的,我奶奶打小就让我长大了得孝敬你,我一直记着呢,你对我的好我一直很感激。奶奶,我只是不想再做他的妻子了,即使还有对他的感情,也不想做了;不管他对我是习惯也好爱也好,都不想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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