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绥也替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地品茗,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听闻燕小郎君才情出众,画技也同样高超,近日开口邀约,正是想要亲眼见识见识小郎君的画艺。”
“燕秦才疏学浅,画技怕是难以入大人的眼,大人若是喜欢,待我回府中便派人送雕琢后的画作予您。”
燕秦知道事情不可能会那么简单,他和蔺绥从前根本没有交集,蔺绥这话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之前的身份有别,让他不得不多心。
“画好的有什么意思,现作的画我才能品味几番,便请小郎君到府上一叙,半个时辰内若是能画的让我满意,这姮州燕尚书自然是不必去,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我看严州就不错。”
燕峮现在只是被关在了天牢,还没有被贬职,因此蔺绥仍然称呼他为燕尚书。
燕秦眉间阴影更重了些,严州现在多山匪祸乱,他游学时曾途径过严州旁的县城,听闻过严州的事。
那里的人甚至敢让朝廷命官死于非命,十分猖獗,而严州当地的官员处理十分含糊,官匪勾结十分严重,朝廷也不是没派兵去处理过,还奖赏了剿匪之人,可没多久那些盗贼又出来活动,可见当初的剿匪也十分有水分。
燕秦深知那个地方的棘手,他爹听闻了严州的事没少上奏,当初圣上派兵剿匪就是被他爹给烦的,可这治标不治本,甚至有可能是表面功夫,他爹若是去了必然想要大展拳脚,最后的结果燕秦不敢设想。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燕秦却不得不受着。
即使最后的结果可能是一场戏弄,但为了这个可能,他也要试一试。
“大人可说话算话?”
“自然。”
蔺绥撑着下巴,欣赏着对面少年郎清俊的模样,以及他陷入威胁中不得不妥协的姿态,别有一番风味。
虽然不是霸道老爷俏奴仆的戏码,但是奸臣逼迫良家子更有意思。
燕小郎君虽然未及冠,但也十之又八,在外游学几年,见过的人不计其数,也不是没有人这样盯着他瞧过,他也未曾有不自然,落落大方凭人打量,偏偏今日有些不自然。
马车走过青石巷,渐渐缓停下来。
燕秦坐在外侧先下了马车,看着青衣使女抬起手欲搀扶内里青年下车。
青年却是微微摇头,弯腰出了马车,将手按在了他的肩上,踩在矮凳上下了车。
那姿态无比自然,叫燕秦一愣。
彩绡收回手,看着主子进府的身影,对着燕秦颔首示意:“郎君,请。”
燕秦微微抿唇,看着府邸门匾上的‘蔺府’二字,跨进了朱红大门。
蔺府的富贵,大抵是燕秦生平所见之最,他未曾去过皇宫,不知其奢靡。
亭台楼阁,竹林送风。
滔天富贵在其中展现无疑,不愧是本朝第一奸佞。
燕秦一边在心里想着,一边紧跟着蔺绥穿过一道道门。
他对这些东西没给予多少眼神,再好的景致他也无心欣赏,只系在了前边人身上。
从背后看青年的身体似乎更单薄些,听闻忠良公曾经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捡回来一条命,可也落下了病根,怕是活不了多久。
燕秦从前觉得,这样的人短命更好,现在却不这么想,反而隐隐有些发闷。
“彩绡,让人去库房取那套楠木盒子里装着的墨砚。”
蔺绥推开了书房的门,吩咐了下去。
彩绡立刻派人去取,摆放在了蔺绥的书桌上。
蔺绥摆手:“叫人都退下。”
彩绡福了福身,带上了书房的门,带着人退到了小院门口。
蔺绥坐在椅子上,对燕秦抬了抬下巴。
“小郎君,这墨你就自己动手磨吧,顺便想想要画什么,不过你这动作可要快些,毕竟这香已经点上了。”
燕秦这才发现一旁的香炉不知什么时候插上了一炷香,按照大小粗度估算,怕是正好燃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画一副让人满意的好看的画作本就不易,还要加上磨新墨的时间,燕秦感觉到了其中的刁难,虽然不知缘由,但也没有心思细想,开始磨墨。
只是这墨磨出来的颜色并不纯正,带着淡淡的金。
蔺绥静看少年郎不紧不慢的动作,这墨是前些天有人呈上来讨好原主的精巧小玩意,和其他墨追求留色不同,这墨的留色力并不好,可以轻易的被洗去,因为它的作用就不是正经画画。
燕秦将墨磨好后,心里也有了落笔的想法,却发现书房内并没有摆放纸张。
“大人,我该在哪儿画?”
他料想眼前人该拿出作画的材料,却没想青年解了衣衫。
白皙的脊背比上等的宣纸还要柔软,散发着温香。
小郎君的脑海忽然空白,刚刚构思的画面全然消失,拿着笔竟然有些不知如何落笔。
“可没多长时间了,”蔺绥的手撑在桌案上,懒懒提醒道,“若是小郎君自觉技艺不够难以办到,那边现在就罢手,也免得我在这秋日里受凉。”
他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分明是他将人约上门,又是他定下的半个时辰的约定,也是他决定的笔墨纸砚,如今又劝人放弃算了,还省得连累他受冻。
好美的一张皮囊,好坏的一颗心。
偏偏燕秦没有拒绝的余地,他不知道这是刁难还是戏弄,又或者是带着些别的心思的轻佻狎昵,脑海里那些画面被打散,他朝外望,从缝隙里看见了半树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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