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俄斯说得干脆利落,毫无犹豫,以至于雅辛托斯都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反对了他的话。
大约是因为泡了百年的蜜罐子,多少受到点挥之不去的影响,雅辛托斯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立即升起警觉,而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回溯时间没必要。”卡俄斯说完,顿了一下,以一种理性的语气客观评价,“转生门也没有太大意义。冥界的审判足以保证这些亡魂在死后受到公正的待遇。没有转生门,那些受苦的亡魂可以在爱丽舍灵地永恒地享受无忧无虑、衣食不缺的生活,但有转生门,如果在转生后他们犯下了罪恶,迎接他们的就是地狱永恒的折磨。有什么必要让他们冒一次这种风险?”
“……”雅辛托斯微微收敛了神情,“不如先问问当事人,乐不乐意承担这种风险?”
他其实不该在转生门上多费口舌。
但卡俄斯的语气太过理性,近乎冰冷,带着旁观者不知切肤之痛便妄加评判的愚妄傲慢,对于雅辛托斯这种亲身经历的受害者来说,其实相当触及底线。
但他一向自制,所以即便受到冒犯,仍旧维持着冷静,没直接讥讽“你不是当事人,凭什么替当事人决断”,只是脸上的微笑褪去温度,带着几分在卡俄斯面前少有的礼貌疏远,以同样理性冷静地态度道:“我不认为有没有意义这个问题可以由非当事人评判。我也没资格替其他人发言。但就我个人的意愿而言,比起在爱丽舍灵地‘享受’,我宁可承受你说的这个风险。”
否则他也不会走到今天。
爱丽舍灵地的日子不惬意吗?当然惬意。
但他还是闯出了冥界,忍着九头蛇毒,不惜主动跃进深渊。
可能后来他肩上又添加了无数担子,有来自珀耳塞福涅的,来自赫拉克勒斯的,来自小塞壬的……但除去这些,最初让他决定要逃出冥界、放手一搏的原因一直都很简单。
因为不甘于自己的命运,因为对斯巴达心存亏欠。
雅辛托斯语气平静地道:“别人的想法,我不能代表。但我在爱丽舍灵地的那几百年,没有哪天是‘无忧无虑’的。”
他在冥界遇到的那些人,包括那位自尽的雇佣兵,哪个觉得来到爱丽舍灵地就算是“享受”了?
留在爱丽舍灵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命运施加给他们的另一重精神折磨。
而这重折磨,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卡俄斯似乎愣了一下,大约是想起了雅辛托斯其实也属于当事人之一,再开口时语气便有些弱,语速也比往常要快,“我没这个意思。”
但他很快又强硬起来:“但回溯时间不可行。”
“……”雅辛托斯微蹙了一下眉头。
他这个人,不要脸起来可以格外无赖,但骨子里却一直都很有风度。
这种风度与胸襟,是由吕忒斯王后与乌纳陛下在他幼年时,就以培养一名伟大国王的标准塑造起来,经历了数百年的波折后,反倒如同一坛陈酒,愈久弥香。
所以他在卡俄斯偶尔询问有关阿波罗的往事时,即便这位旧日情人在他死后就表现出胆小怕事、用情不深的一面,他仍然没有在背后搬弄阿波罗的口舌,而是以一种旁观者的立场,客观地为阿波罗的行为做合理的分析,并对自己的不周到处做出反省。
面对卡俄斯也同样,即便上一秒他们才产生一些触及他底线的纠纷,但雅辛托斯仍旧没有立即将卡俄斯的后续行为往坏了定性,而是理智地询问:“为什么?回溯时间会造成不良的影响?”
“不会。”卡俄斯否定完,显露出几分犹豫,云层在黑暗中徘徊片刻,最终以一种果决强硬的语气淡淡道,“不要再胡思乱想,包括那些计划——等你解开金线之后,我会解决掉海岛上的那个东西,有关转生门的想法,我可以跟哈迪斯说,至于其他事……你没必要忧心那么多。”
“……”雅辛托斯敏锐地从卡俄斯的话中捕捉到某种不太好的意味。
卡俄斯的话,似乎将所有方面都规划到了,独独避开了一个话题没有触碰:解决掉命运之后,准备拿他怎么办?
刚入深渊的那段时间,卡俄斯在两人还不是特别熟悉的时候,曾提到过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会放雅辛托斯离开。
回爱丽舍灵地或者人间都随意,交易结束后,他不会限制雅辛托斯的自由。
但今天旧话重提,卡俄斯却独独撇掉了这一部分,只含糊地说,“没必要忧心那么多”。
雅辛托斯不着痕迹地轻蹙了下眉头,没有立即发出质问,而是像被卡俄斯说服了一样,搁下目前的话题,躺回云絮,转而用抱怨的语气聊起另一个话题:“这酒怎么就这么点?塔尔塔罗斯还行不行了。之前让他留意的祭品蜡烛也没什么消息……啧。深渊里到底还是太黑了,有点单调。你考虑过没有?等到一切结束,或许我们可以一块去人间看看,那里有娇艳缤纷的花,各种稀奇古怪的石子……”
也许是在空无一物的深渊呆的久了,这些他提起来本只是为了当幌子的小东西,讲着讲着,真的开始令他觉得有趣起来。
又或者,是想到要和身边的这个人分享这些事物,才令这些司空见惯的小物什凭空增添了几分往日不曾有的情趣。
雅辛托斯带着几分突生的兴致:“我们可以在月光下泡温泉,去各地畅饮葡萄酒……对了。这么说起来,我好像这辈子都没过过生日,如果我们去人间,我想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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