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戎毫不动摇:“摆渡是我的职责,成不成功与尽不尽责无关。”
船篙深深探进湍急的河流,推动渡船快速驶向对岸。
越到中心,卡戎的神情越紧绷,他的紧张传递给船上的每个人,即便是享受惊险与刺激的前雇佣兵们也忍不住抱着乐器,围绕着雅辛托斯打转,边唱着水手们祈祷平安的歌谣,边用眼神示意雅辛托斯跟着一起祈祷。
“愿保佑我们的船平安行过这片疯狂的水面……”雅辛托斯觉得这些旧敌能为他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尤其是船如果真翻了,他们也是要遭殃的,于是被其中几人拉了几下后,他也配合唱了几句,“没有风拨乱船帆,斯库拉请你继续沉睡……”
他分神想了下冥河里还会有斯库拉这种海妖吗?等等,冥河算海吗?
渡船在汹涌的波涛中迅速游弋,不知是他们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幸运之神眷顾了他们,在游吟诗人们开始第二遍唱起水手之歌时,渡船发出“咔哒”一声轻响,船头轻轻贴上河岸。
雇佣兵们呆愣了一下,随后爆发出狂欢的大笑,雅辛托斯牵动缰绳,骏马轻巧地跃上河岸。
为了不耽误时间,雅辛托斯没停下来道谢,只扬起手向着身后摆了摆,提高声音喊了句等我再回冥界时向你们正式道谢,便催动马匹往地狱门的方向疾驰。
于是他也就没看见身后卡戎的神情。
“……”骏马都跑远了,这位摆渡人还站在船尾上发愣,和身边载歌载舞、没喝酒胜似喝酒的游吟诗人们格格不入。
卡戎有点反应不过来。
没错,同意雅辛托斯上船的是他,义正言辞反驳士兵的也是他。
但说实话,他即便心里希望,但也没想过居然真的能把雅辛托斯平安送到河对岸。
他在冥界摆渡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一个活人都没有送成功过。
他见过太多人类,慌急着跳上他的渡船,前半程风平浪静,这些人类开始放松下来,直到行驶至河中央——有的甚至是几乎快靠岸,渡船支撑不住地摇晃几下,将惨叫的人们掀翻进冥河湍急的水流。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偶尔遇到的“回程之旅”,像个注定了结局的悲喜剧。
剧作家或许就站在某个看台上,恶劣地欣赏着自己操纵下的角色乍逢希望、喜极而泣,然后在最后一秒施施然伸手,将这希望狠狠打翻。
但瑰宝殿下是真的平安踏上河岸了吗?卡戎伸长脖子望向雅辛托斯背影远去的方向,不真实感徘徊不去了片刻,喜悦才后知后觉地从心底翻出来。
他难得对着要登船的亡魂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一银币渡一次河。别想捡船上的银币,那都是给我的渡船费,你们捡不起来。”
有不甘心的亡魂扑上来想抢船上的银币,可银币就像黏在船上的装饰品一样,怎么抠都抠不下来,争夺之下,他们反倒落进冥河里,被湍急的漩涡吞没。
这些小小的混乱都不能影响卡戎的好心情,直到渡船上方飘落下几根深色的羽毛。
一道裹在黑布里的身影展着双翼从卡戎头顶掠过,睡神修普诺斯的声音逐渐远去:“你不该放他走,卡戎。”
游吟诗人们的狂欢顿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卡戎却微微攥紧了些船篙,望向远去的睡神修普诺斯。
该死的命运。
明明都已经渡过冥河了,连他都开始欣喜,觉得这次终于成功将一个活人护送回岸了,结果还是不行吗?
修普诺斯的神力,即便是神明也抵挡不住,又何论身为人类的雅辛托斯呢?
与此同时。
冥界的天空上,修普诺斯正像鹰一样盘旋,扫视着下方的土地。
打从地狱门坍塌以后,三头犬刻耳柏洛斯就被关进冥王殿的狗笼里反省了,现在把守冥界通往人间的门户的是冥界士兵。
基于雅辛托斯已经带人闯过了小米诺陶们把守的岔路口,修普诺斯不觉得驻守在地狱门的士兵能够拦住雅辛托斯,他必须把冥后拦在地狱门前才行。
好在这件事并不难,他只需要找到冥后,然后向对方的方向轻轻一吹,送去睡眠的神力,对方就会无法抵抗地陷入沉睡。
修普诺斯向低处俯冲,在临近地狱门的小径上看到了正在疾驰的骏马。
他的目光精准地盯住坐在前面的雅辛托斯,按照自己的计划,轻轻一吹……
“?”修普诺斯奇怪地看着反而驾着马,驰骋得更快乐的雅辛托斯。
什么情况?没吹准?
不应该啊,他助眠这活儿做了那么多年了,当初塔尔塔罗斯被宙斯三天两头往深渊里扔“垃圾”烦得要死时,也是叫了他给自己助眠的。
修普诺斯不信邪,再次吹了一口睡神之力。
“阿嚏!”雅辛托斯骑在马上打了个喷嚏,觉得耳根子后面凉飕飕的。
他没太在意,只反手拍了拍阿卡的大腿:“绕不开的士兵交给你了,挑飞就行。”
冥府通向人间的路只有这么一条,但穿过地狱门后,却有几十上百种可能性在等着他们。
雅辛托斯也不知道他们穿过地狱门后会抵达哪里,可能是斯巴达,也可能是正和波斯大军对峙的马其顿。
他收回手,摸摸骏马的鬓毛,并不打算把这位长跑健将也带出地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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