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止讲述。讲完一段,他就会微微笑着让潘多拉用自己的话复述一遍。
最开始潘多拉迟疑不语。但在赫尔墨斯再三鼓励下,她终于开口。词语与句子自然而然地成形连缀起来,她都无比惊讶,自己竟然能够将这些故事说得很好。
她的惊讶太过明显,赫尔墨斯便笑起来。
他伸手过去,拇指指腹在她嘴唇上轻轻擦过,就像在奥林波斯峰顶的那个时刻一样。“这是我祝福过的唇舌,怎么可能做不到这样的事。”他这么说的时候,她在神明浓绿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知道什么缘故,潘多拉的胸膛中突兀地揪了一下。
她将这陌生的悸动理解为某种警告。
以后还是不要随便直视神明的眼睛了。她低下头去。赫尔墨斯也随之沉默了一会儿。
即便如此,潘多拉还是很喜欢和赫尔墨斯度过的昨日时光。她单纯地觉得,如果今天也会是坐在草地上、倾听与复述轮换的一天,那就很好。
但是赫尔墨斯摇摇头,否定她没有出口的猜想:“你已经学会怎么说出动听的话语,现在该实战应用了。”
潘多拉投去疑惑的注视,安静地等他继续解释。
“你可以和这里的居民打交道了。”
“可是他们好像看不见我,也看不见您。”
赫尔墨斯笑着在她头上轻轻一拂,像揭开不存在的面纱:“现在他们看得见你了。”
他们走下石头小屋与神祠并立的山丘,往最近的村庄进发。
逐渐变得通透的晨曦中,一草一木都在闪闪发光。那座山丘上只有青草和橄榄树,虽然只隔了一天,潘多拉再次踏足乐原平坦的土地,左顾右盼,不免步子放缓。
她被路边野花托着轻颤的露珠吸引住,看得有点出神。她随即想到赫尔墨斯可能已经走远了,慌张抬头。
他站在一步外看着她,表情和语调都很柔和:“晨曦女神落下的泪滴就成了晨露。”
“晨曦女神为什么要哭泣?”
“因为她的爱人虽然不死,却无法免于衰老。”
这是又一个赫尔墨斯尚未向潘多拉讲述的故事。她懵懵地咬住下唇。赫尔墨斯的表情没什么异状,但她感觉不应该追问晨曦女神落泪的细枝末节。
“走累了?我可以带你飞过去。”见她不语,赫尔墨斯开玩笑似地问。
潘多拉摇头。也许因为一降生就踩在奥林波斯云端,她很喜欢用双脚丈量土地的感觉。
等他们抵达村庄时,日车已然将辉光遍洒大地。
房屋之间升起袅袅的炊烟,到井边打水的女性欢声笑语地交谈着,看到潘多拉与赫尔墨斯靠近便止声不语,好奇地打量他们。
“我应该怎么做?”潘多拉自然而然地向赫尔墨斯征求意见。
他随手捡起道边的一块石头递过去:“用这交换一只盛满水的陶罐。用言语巧妙地达成不公平的交易,这是你的第一道题目。”
潘多拉大致清楚,水罐比平平无奇的石头有价值。她该怎么说动居民们帮她呢?
赫尔墨斯目送潘多拉向井边走去。
对她来说,这会不会是太苛刻的难题?她看上去不知所措。明明是他出的题,赫尔墨斯反倒担忧起来。这担忧的情绪让他心生懊恼,再度问候了一番厄洛斯。
潘多拉已经和井边的年轻女性们交谈起来。
乐原住民外貌永远年轻美丽,但潘多拉走到她们中间,只愈发显眼。也只有白臂的赫拉与美神阿芙洛狄忒不会成为潘多拉的陪衬。
赫尔墨斯注视着潘多拉,同时检视自己的反应。他时刻警惕的苦心没有白费。只要凝视她便会袭来的那股汹涌的恶寒不见了。相比起第一天的难以自持,他已经逐渐对潘多拉的美貌免疫。他作此论断,感到颇为满意。
就这么一分神,潘多拉已经回来了。
她将水罐顶在头顶的动作很生疏,走得小心翼翼。
赫尔墨斯上前,为她卸去重荷:“你对她们说了什么?”
潘多拉双眸心虚地闪了闪:“我……只说想要用您给我的石头交换一罐水,她们就立刻答应了。我什么别的都没说。”
她说着再次看向水井边的住民们。她们都回报以惊叹而亲近的微笑。而对赫尔墨斯,住民们依旧泰然以对。即便是受神认可的凡人也很难辨识出有意隐蔽气息的神明。
不难推想,众神向潘多拉赐下的迷人辉光效力太强,根本没有巧言上场的机会。
赫尔墨斯感到好笑,又莫名有点不高兴。他扯下披风一角,将它变为头纱,轻轻罩在潘多拉蜂蜜色的秀发之上。
“这样就不会有居民再被你的外貌所影响。”
潘多拉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困惑地沉默。她对自己的美没什么自觉。
赫尔墨斯领着她走进村庄,在一户人家前驻足,给出下道题:“这家人酿酒。你试试用水罐换一罐美酒。”
潘多拉乖乖颔首,抱起水罐走到葡萄藤架下,和农户主人搭话。
交涉没过多久就结束了。
赫尔墨斯看着面前地上盛满美酒的大陶罐,陷入诡异的沉默。
“农户主人原本想再给我一罐,但我婉拒了。”潘多拉的声调有点怯生生的。她也觉得这好像不太对。
即便动了手脚的头纱能隐藏起匠神雕琢的容貌,却无法遮掩阿芙洛狄忒还有美惠三女神赠予的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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