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庖屋与谢青章的院子离着不远,中间以一片竹海、几间歇脚亭子及池塘相连,竹林翠绿喜人,尽显文人士子的风雅。
谢青章一路漫步而来,见徐徐晚风吹动竹叶,惹其发出簌簌轻响,煞是好听,只觉得一身躁气尽消,头脑清明许多。
行至庖屋小院外,却不见一个杂役,门口空空荡荡的,而院落里头却很是热闹,说话声不绝。
空中散着浓郁辣香味,越靠近庖屋越明显。那香味初闻时尽是呛鼻辣味,过一会儿就会有各色香料的香气混在一起翻涌而上,霸道又勾人,直直钻进人的心窝里。
谢青章喜清淡,嗅出辣味时,步子一顿,下一瞬却听出院内诸多热闹声音中,恰有杜昉的一份。
杜昉从小跟在他身边,看似随和、不拘小节,实则内里稳重得很。可现下听着……比平日跟在他身边要更活泼些?
谢青章垂下眼帘,略一踌躇,到底还是迈步往里走。
进院子才发觉,哪里是院门口无人守着,连院中都没什么仆役,一道道声响俱是从屋侧竹林处传来的。
少数几个留在院中的仆役见了,忙不迭行礼,见谢青章挥了挥手,便识趣地回到原处做事,不敢嬉闹。
谢青章越往屋侧走,辣香味便越发明显,浓到像是要凝成水珠,密密麻麻覆在人的浑身各处,怪黏人的。
经庖屋正墙,绕过转角,就能瞧见杜昉领着一众人,围着一根根竹条,似是在……削签子?
谢青章来时动静小,所站之处于大多数人而言是死角,故而里头无一人发觉他,仍在热热闹闹说着话。
杜昉脸冲着木窗里头,好奇道:“孟师傅,你是说鸡肝鸡心也能吃?不觉得太过腥膻腌臜吗?”
一道清丽嗓音响起,应是那请来的厨娘:“自是能吃,还美味得紧哩。肝、胗、心、肠等等都算鸡杂,用清水洗净,拿盐、酒等等腌制去腥,有余力也可加些豇豆段,最后切了青红椒,大火猛炒,甭提多下饭!”
这一番话说出来,勾得周遭干活的仆役纷纷开口,“埋怨”孟师傅又故意勾他们腹中馋虫。
“下回我得试试!”杜昉啧啧两声,又提起另一事,“那刚刚炒得一锅是什么?放了好些香料,闻着忒勾人。”
厨娘声音含着笑意:“那是暖锅底料,辣口的,用来涮着吃。”
牛搁在现下忒金贵,如若不是腿折或者病了,通常百姓家中是不被允许宰牛来吃,倘若有那胆大包天的,宰了能耕种的牛,甚至会被官衙抓走定罪。
长安城中,只有少数几位高官贵胄府中,能偶尔吃上牛肉。
昭宁长公主府便是其中之一。
厨娘又道:“一锅牛油麻辣,一锅用各色菌子并老母鸡吊出清汤,另有一锅是米汤。辣、鲜、清淡皆有,兴许能有长公主殿下喜欢的。”
“再不成还有一堆吃食,总有一道能合了殿下眼罢?”
谢青章眨了眨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
只怕不是仅有一道能入阿娘的眼,是每一道都能惹她溃不成军,再不想装什么没胃口。
说着,那厨娘语调一转,小心翼翼道:“杜侍从,‘府上之物尽可取用’,确是你家大人亲口说的吧?”
杜昉笑了,连忙安抚她:“孟师傅安心,是我家阿郎亲口所言,错不了。阿郎心善,性子又好,从来一诺千金,轻易不会为难人的。”
“那就好!”厨娘显然安下心,语气都轻快了起来,“不瞒你说,我许久不曾见着如此多的竹子,真想都砍了去,通通做成竹筒饭。”
“还有来时路上看见的那颗桂树,瞧着少说也有三百年的岁数。待到九月开出满树桂花,摘下来能做许多美味吃食,像是桂花糕、桂花蜜、桂花酥酪、桂花芋圆……啧啧,滋味忒绝!”
说罢,厨娘后知后觉找补:“咳咳,杜侍从莫要误会,我只是说笑,说笑而已……你可莫要告诉旁人去。”
谢青章眼中笑意更浓,唇角微微翘起。
这位厨娘倒是与外祖母一个性子,只要能入菜肴的食材,无论精贵还是低贱,无论通俗还是雅致,半点不会放过,通通薅来做成各色吃食。
这便是,好吃之人的共通之处?
正当这时,他身后传来王离的惊呼声:“修远,你是来寻我和雁秋的?”
谢青章:“……”
里头的杜昉等人听见,连忙站起行礼:“郎君。”
窗内的孟桑眨巴眨巴眼睛,猜出来人,尴尬地闭了嘴。
哦豁,完了完了,不仅觊觎人家府上的竹子和桂花,还被正主悉数听了去。
孟桑啊孟桑,就说不能太得意忘形吧!
第29章 火锅、蛋包饭
谢青章抿了抿唇角,掩去笑意,索性往前几步,从阴影处走出。
这下恰好能透出开着的窗户,望见站在里头灶台前,面露讪色的厨娘。
原本孟桑木窗遮挡,瞧不见这位谢大人。如今对方挪动步伐,站到了明处,终于见着个人。
孟桑叉手行礼:“见过谢司业。”
“孟厨娘不必多礼。”一道清冷中略带温润的嗓音传来。
孟桑依言而起,抬眸望向来人。
与半月前在姜记食肆隔着布帘,匆匆瞧见的侧颜不同,这回倒是能看清这位谢司业的尊容。
古人曾言“皦,玉石之白也”,后世也有说“皦珠玉白貌”……总而言之,皦玉之色,最衬谦谦君子。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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