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客厅里，三个人的呼吸声牵连在一起，气氛像是地上那一块块碎片般，密密麻麻的贴着地面，让人喘不过气。
    叶一诺依然没有看向翟玲玲，而是正视着刘正龙，三度逼问道：“刘正龙，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翟勇？”
    “啊！”
    翟玲玲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疯癫癫地抓起一旁的扫把，砸在了叶一诺的身上。
    后者没有动作，任由灰尘扑面而来，只是神色复杂地望着刘正龙，接着说：“那好，刘正龙，我换个方式问，你为什么要杀掉翟勇？”
    刘正龙还是没有说话。
    翟玲玲的身躯却更加颤抖，她扔掉扫把，双腿一曲，就这样朝着叶一诺跪了下来，抚着脸，哭求道：“叶一诺，我求求你，求求你，别问了，好不好？”
    叶一诺轻轻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说道：“何必呢，外头站着十几个警察，早就把你们盯死了，等到现在都没有抓你，是因为我请求他们给我一点说话的时间，也是给你们一点时间。”
    他看着刘正龙，“刘正龙，为爱而杀人，可耻吗？不可耻，为情而剥夺他人性命，可恨吗？不可恨，翟玲玲说你窝囊了半辈子，你其实一点也不窝囊，你只是缺少一些说服自己的理由罢了，对不对？”
    刘正龙身躯一颤。
    “你有很多选择可以做，但你做了最男人的选择，我应该去佩服你。但你既然不惜站在法律的对立面，又怎么连自首的勇气都没有？”叶一诺叹声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带着翟玲玲一起远走高飞，带着她像躲灾荒一样到处躲，你们两个都会被列为通缉犯？”
    刘正龙这才抬起了眸子，站起身子，主动把仿佛失心疯了的翟玲玲抱进了怀里，抚摸着其背后的秀发，说道：“玲玲，你冷静点，听我说，我其实……一点也不想逃。”
    翟玲玲颤抖的肩膀戛然而止。
    刘正龙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生了孩子，他出生后亲眼看着爸爸被警察抓走，会带来多大的心理损伤？你有没有想过，整天跟着一个杀人犯躲东躲西，会给你生活带来多大的困扰？”
    翟玲玲捂着脸，泪流满面：“可我们……不是去国外吗？”
    刘正龙摇摇头，替他抹掉了眼泪，说道：“换个地方躲着，就能改变我是个杀人犯的事实？”
    翟玲玲扯着他的衣袖，呜咽道：“你不是……你不是杀人犯……你没有杀翟勇……”
    刘正龙眯起被泪花占据的眼睛，红着鼻子道：“人生在世，哪个不想活得自在点？我二十多岁爱你的时候，活的就很自在，我不想二十年后，还要害得你不自在，我这一辈子几乎有一大半的时光都是为了让你变得更好，如果你爱我，你就不要再辜负我了，好不好？”
    翟玲玲放声大哭，一向性格坚韧的她，也终是控制不住成年人的眼泪，心如刀割般嘶哑了嗓子。
    刘正龙松开了她的身子，但那双不再嫩白的手却死死扯住了他西装的衣袖，他咬咬牙，忍着眼泪，一下一下掰开了开了翟玲玲的手指头，惹的后者更加崩溃了起来。
    “阿……阿正……阿正……不要去……求你了……求你了……”
    翟玲玲嘶哑着嗓子，半跪在地上，那最爱的碎花裙上沾染了灰尘她也不管不顾，试图伸出手拉住刘正龙的双腿，但极致的痛苦，令她再也没了力气。
    “叶一诺，是不是我自首，玲玲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刘正龙咬着牙，睁着赤红的眼眶，对叶一诺问道。
    后者沉默了两秒，对他点了点头。
    刘正龙苦笑一声，望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儿的翟玲玲，即使年近不惑，那张鹅蛋脸也是自己心里的梦想。
    “玲玲，再找个人嫁了，一定要对你好。”
    他丢下了最后一句话。
    头也不回走出了出租屋的大门。
    翟玲玲试图起身追去，被叶一诺抱住了身躯，疯了般的砸动他的手，哭求道：“你放开我……放开我……”
    “犯罪后不拘捕，主动供认罪行的，可从轻处罚，如果你带他逃，抓到后是什么结果，还需要我跟你说吗？”
    叶一诺轻声在其耳边道。
    但此时从美好想象中崩溃的翟玲玲，怎么可能听得进去他的话？她娇躯挣脱开来，双手扯着叶一诺的胳膊，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哀求道：“叶一诺！我求求你！求求你！你放了他！好不好？你让人放了他！我给你做牛做马！我给你钱！我什么都给你！求你了！”
    叶一诺平静地看着她，用手按住了她的肩膀，阻止她继续磕头，轻声道：“我不是警察，也不是法官，更不是可以逆天改命的神仙，这世界上的规则就是这样，如果你当初更包容刘正龙一些，不与翟勇苟且，会见到这种结果吗？”
    翟玲玲身躯又是一震，松开了他的胳膊，哭声也随之停止了下来。
    叶一诺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你要是想等……未必不能再见到他。刘正龙生前没做过任何坏事，翟勇却在生前贩卖嗨货，走私，通过陷害他人染上毒瘾达到目的，这本就是不恰当的做法，法院在调查案件经过时，都会酌情纳入减刑考虑范围。”
    翟玲玲低着头，鹅蛋脸上满是止不住的清泪，但好在情绪调整了过来，稳定了些许。
    叶一诺并不指望自己的话能给这个女人救赎，这一切的因不也正是她造成？每个人都应该承担自己犯错后积累下来的后果，这是社会上不变的道理，他叶一诺不是圣人，又怎么可能面面俱到，安慰每个人？
    “起来吧，这么大年纪了，跪我一个小辈算什么样子？外头的警察带走了刘正龙后，你就能安全离开了，你们应该转走了厂子和翟勇的财产，这些足以保住你一生无忧了，是再嫁给一个对你好又有上进心的男人，还是好好活着等刘正龙出狱，都由你自己选择。”
    说完，叶一诺也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大门。
    他不知道翟玲玲会选择哪条道路，但一个美好幻想如地上杯子破裂了的女人，无论她是否年轻，都很难再与另一个男人共度余生。
    那是一种折磨。
    他也不知道，不久后的将来，翟玲玲查出自己怀了孕，找到了活下去的勇气和寄托——
    她决定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
    而刘正龙在律师的据理力争下，一审二审判决终出。
    没有死刑，也没有无期。
    剩下的，就不能透露给观众老爷们了。
    刘正龙说：“人生一世，要活得自在。”
    什么叫活的自在？
    为一个女人奋斗终身，无怨无悔，叫活的自在。
    为遥不可及的利益，不择手段，也叫活的自在。
    可偏偏走出出租屋的叶一诺，觉得一切都不是那么自在。
    他难得找马路边靠在警车上的许天峰要了一根烟，吸入嘴里便吐出，这种不过肺的吸法，是他以前熬夜码不出字的时候摩挲出来的习惯。
    烟有味，人有味，情也有味。
    什么无味？
    许天峰坐上了主驾驶，安全带一拉，说道：“你小子，几句话就让人自己走出来了，我要是有你这个能耐，早他妈不当警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