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亲戚或狗,但我有别的东西。」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感到有点惭愧,我小时候只知道四处玩耍,给邻居家的狗捣乱,进这行是因为大学时被征召了,boss说当特工都跟当007一样酷,还有带薪假日和牙医保险,所以我就入行了。
大部分孩子都像我这样。
「你最后居然没栽到哪个女人手里?」我说:「我印象中她们有种才能,无论你计划得多好,都能横插一杠子,成为你生活的主要目标。」
「啊……」他说:「有这么个人……我不知道怎么会这样的,但是她……她很特别,她让我以为我可以和其他人一样,和一个同类在一起,约会、做饭、录家庭录影带、生个小孩什么的。我可以改变,我……是个人类,当然应该可以像所有的人类那样生活,难道不是吗?」
我点点头,心想虽说人类做到你这份儿也算够极端了。
他沉默下来,看着满室幽暗,侧面线条柔和,我觉得他看上去很不错,如此孤独未免不幸,应当有人来爱他。
他再一次开口,说道:「但我错了。」
他看着虚无的前方:「大学时,莉莉丝说我以为能谈恋爱纯粹是犯傻,我不以为然,但她是对的。她是对的。我居然花了这么多年才想清楚。」
月光下,他的眼瞳看上去一片漆黑,像小片的深渊,看不到底。
他说道:「我应该一个人待着,这样大家都会比较安全。」
我一时没说出什么话来劝他。
他可能是对的。
他又多喝了几杯,然后就完全神志不清了,从这种人嘴里套资讯实在是没什么成就感,他欢天喜地地大谈程式设计的要点,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要简洁?――不过不耽误他说得无比高兴,像在描述一个为之神魂颠倒的美女,根本不需要人附和,他就能乐得神志不清。
我觉得他已经没什么心理阴影了,也许我们可以让他待在热带植物房间里,然后通过大声说话领导隔壁的专案。
我把他扛回房间,主卧挺大,不过像是进了个图书馆,连枕头上都压着书――都是里头大部分的单词虽然能懂,但连在一起不知所云的类型。另一部分连单词也读不懂。
他在我肩膀上嘀嘀咕咕叫一个弗兰的名字,问门是不是关上了,我忖思他哪个同事名字叫这个,或者这什么也不代表。
我在书里帮他扒了个窝,放上去,然后拉好毯子,他蜷成一团,很快就睡了过去。
他睡着的样子像个孩子,脆弱而且毫无防备,这样的人真的有那样巨大的毁灭能力吗?当我探头看他时,突然又感觉到了那个视线,如此清晰,充满敌意,不像错觉。
我慢慢转身,屋子里一片幽暗寂静,什么也没有,也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藏人。
什么也没有,我对自己说,然后小心地离开,艾伍德仍蜷在床上沉睡,在书籍和散乱的毯子间,脆弱又单薄,好像要被吞没了。
月亮投下的光影子落在地板上,像一双巨大的眼睛。
我第二天醒来时,已经过了九点,错过了拍日出的机会。幸好我不是真来拍照的。
房子里没有人,不知道都去哪了――这种地方他能去哪?――如果不是打理得干净,真像一栋鬼屋。
我去厨房给自己弄了点食物,可烤面包机开始怎么也打不开,好不容易打开,却把吐司全烧成了焦炭,看来人工智慧发明者家里的家电,也未必靠谱。
我随便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出去拍照,主要是探查一下这座岛的情况,这一时半会儿做不完,岛面积挺大,大部分没有开辟,一副原始风貌。
中午回家时,我看到艾伍德博士坐在沙发上看书,我去准备午饭,在他跟前晃来晃去足有半个小时,他头也没抬一下。
这人的注意力集中程度惊人,我想起资料上说他有次在工作时,地震了都没发现,结束时很迷惑人都去了哪里,为什么有些东西落到了地上。他那双眼睛好像天生只擅于看到另一个层面的东西,对现实之事则反应迟钝。
饭做好后,我招呼他去餐厅,有一小会儿,他茫然地看着我,好像已经想不起来我是谁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有些许独居者消极的症状。
但这非常轻微,一旦回到人群中就可以治愈,而且说真的,他如日中天时,人际反应能力也未免比现在强上多少。
我跟他说烤面包机坏了,他试着烤了两片,那玩意儿好使得不得了,烤出的面包片上还有个笑脸。
他妈的。
吃饭时我们聊了会儿天,上头对他的家庭情况神经兮兮,他自己说起来倒是毫不顾忌,他说他父亲是个律师,母亲是搞宴席谋划的,有个哥哥在海军,比他大十岁。
他说他哥小时候经常变戏法给他玩,谈及兄长的语气,显然认为此人英明睿智,天下无敌,表情天真得好像从他哥给他变戏法开始,就再也没长大。
他说被征召后和家人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退休后更是几乎没有联系,以后恐怕也不会有机会见面的,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他说这些时眼神柔和,充满向往,是个幸福家庭出身的人,我心想,他会愿意回去的,他喜欢外面的世界。
虽然说不准是不是好事,但我觉得这个任务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不错。
4
这些天,我四处查探了一下这座岛屿,它面积不小,有大片未经开采的荒蛮区域,我找到些不错的景色,尽职尽责地把它拍下来,并描绘岛屿植被分布之类的各种细节,这也是我这次来的任务之一。
我见到艾伍德的机会不算多,而即使见到,他也不是个多话的人。整天和蓝天碧海待在一起,让人变得沉默寡言,有时我会惊觉自己一天都没有说话了。
有一次,我去拍一处礁石下幽暗的海域,五彩斑斓的小鱼在光线通透的水中游动,穿过珊瑚和海葵,而之下有处更幽暗的水域,像一道小小的深渊,形成不安层次,我把镜头拉得很近,希望能拍得更好看些――为了让我显得更专业,上头可是配备了全套高级装备。
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玩意儿。
一双红色的眼睛从礁石的阴影下看着我。
它半掩在阴影下,有我的整手掌那么大,那是双呆滞浑圆的眼睛,隐隐反射入上方水面的微光,像片血的深渊。
如果是双什么生物体的眼睛,这东西的大小应该十分惊人。
我一时怔在那里,它转动了一下,发现了我,瞬间消失在了黑影里。
我连连后退,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水域,差点摔倒。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想,又用镜头搜索它,可是这次什么也没看到,那片微小的黑影仍在那里,可却显得平平无奇,没有任何特殊的。
我不甘心地四处搜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只看到一片缤纷的水域,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什么也没有。
幻觉?我想,身为一个合格的特工,我得要考虑这个可能性,我们必须学会质疑自己的脑子。
我记得资料里说,艾伍德就主持过的一个类似的项目,电脑对人类思维影响什么的。
这类研究由来已久,人类的大脑从不像很多人以为的那样特殊,有清晰的自我意志,它只是一团模糊不清的资讯集合体,很容易被蒙骗。一些特定的声音、图像、激素、情绪等等,都会对其造成影响。
而当失去人类世界的定义,在远离人群的地方生活太久,幻觉是相当常见的事。
我回到艾伍德博士的房子,惊吓已经退去,我试图判断自己是否因为过久的独居,产生了轻微的精神混乱。这很难弄得清楚,而如果不是,水底的东西又是什么呢?没有这种海底生物,即使有,这东西当时看我那一眼,也明显是拥有智力的。
高智商海底生物?除了幻觉,我很难找到别的选择。
我一路往回走,告诉自己要冷静,接着我又想起那个艾伍德博士负责的那个关于脆弱大脑专案,里头资讯大部分被涂黑了,但看得出是个和刑讯有关的专案。
对艾伍德这种人,做起来应该很不痛快吧。
在岛上生活了一段时间,我对艾伍德博士的性格有了更近一步的了解。此人性情友善,被动而且毫无野心,是那种典型人畜无害的科学家。
如果让我来写份报告,我会说他性格稳定,没有攻击性,容易控制,我们可以征召他回来。
虽然他精神上的问题,我始终也没能完全下定论,他绝口不提以前的事,但举止上倒也看不出什么精神病的倾向,倒是性格太与世无争,对外界漠不关心,让我觉得若想劝他回人类社会,责任和荣誉这一套说辞肯定不会管用的。
但他不喜冲突,进行武力干预会较为有效。
之后的几天,我没再出现过幻视的情况,这让我心情好了不少。
一天晚上我烤面包时――那烤面包机又他妈的坏了――发现微波炉后面的墙皮有些许破损,里面有条隐蔽的电线。
我盯着它看了半天,觉得它不像属于任何一个电器,因为它不在正常的电路线上。当然我也不是个电路专家,说不定是我孤陋寡闻,这可是个科学家的房子。但我还是观察了一下,觉得它是通往楼下,于是我决定下去看看。
我知道这有些无聊,但我是个间谍,习惯追踪一切试图隐藏起来的东西。
我一路下了楼,楼下是储藏室,这房子的储藏部分大得惊人,大约是为他漫长的独居所做的准备,有几间显然很久不用,锁头都锈了。
于是我打开来看了一下――当然我没钥匙,不过这个不构成问题。
我打开门,先是闻到一股纸张发霉的味道,十分浓烈,驱散了这屋子一直以来海、食物和树林的轻松气味,显得老派又顽固,和这栋现代的房子一点也不相称。
我走进去,发现整个屋子里堆满了稿纸,层层叠叠,一直摞到天花板。
我抽出一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符号,好像是什么数学推算,字里行间迫切而凌乱,看看下面一张,也是这些。全部都是。
我感到一丝微微的寒意,我抬起头,看着这间屋子,看不出有多大,里面摞到天花板的纸,只能看到狭窄曲折的小径。
我慢慢往里走,越走越是头皮发麻,房间里静得出奇,因为纸张吸收了风和海浪的声音。可我却觉得无声无息间,纸张里像有种爆炸般的尖叫,要把我吞没。
我像在穿过一个巨型的集中营,无数的图纸、数字、公式和思维,如同囚犯一样被密密麻麻堆积在这里,压在一栋狭小破旧的监狱里,尖叫着想出去。
我并不是个浪漫主义者,但那一刻,我觉得它们都拥有力量。
它们是有改变世界能力的数位组合,却无以计数地积压在这里,衰败泛黄。
它们第一行都沉压着创造的渴望,压抑的狂喜、迫切和疯狂。什么样的监狱,能够关住这样巨大的力量?
我打开另一扇门,仍是满屋的稿纸,更加古老,更加破败,一样铺天盖地,挤满了屋子,带着股疯狂和令人窒息的味道,看不到头。
我没再进去,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悄悄退出房间,关上门,像在关上一个疯子的脑袋,那疯狂和急切看着就让我眩晕。
我觉得艾伍德已经疯了。
浊因为恐惧而疯的,而是因为太过狂热。即使世上有些事物如此伤害他,让他整天整天地把自己锁在漆黑的地下室,让他听到引擎的声音就昏厥,可那都没有办法消除他脑子里的狂热,没能让他停止去想――
他只是压着它,直到他崩溃。
以专业的角度判断,我会说艾伍德博士字迹稳定利落,没有任何停顿或迟疑,应该性格温和保守,不喜欢冒险,但对专业极为自信,技术娴熟,不像是疯了。也不像是会疯的那种人。
但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魔鬼般的狂热,的确是让他疯了。
周围一片寂静,那一刻,我又听到了巨大的呼吸声,仿佛身周有不可理解的庞然大物栖息沉睡,无数的数字在窃窃私语。
我回到楼上,心想我得向总部报告才行,我走到放电台的房间,打开灯,它发出啪的一声,爆掉了。
屋子亮了一下,变得一片黑暗,身为顶尖科学家家里的灯,它是什么品质啊!
就是那时,我看到了窗外的东西。
我本不该看到它的,因为屋子里光线更亮,遮去了外面的微光,但那一刻它显了形,那是一直在我噩梦里出现,不该出现在现实中的东西。
一双圆形的血红色眼睛,正在外面看着我。
我正面对它,近得好像伸手就能碰到,它直直盯着我,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我冲向窗户,一边伸手去抓枪,那东西闪电般消失在黑暗中。
我想拉开窗户跳出去,但那见鬼的玩意儿卡住了,待我出去时,外面只有一片寂静的黑暗了。
我站在草地上,神经过敏地听着树叶沙沙作响,和海浪深沉的呼吸,这里太过隔绝,让一切都显得不真实。
我想到海底那双红色的眼睛,我曾认为那是我的幻觉,但真的是那样吗?
我慢慢退回屋子,盯着外面的黑暗,觉得这是个巨大的敌人,而房间也没能让我产生任何一点安全感。
我走到电台跟前,向他们报告了新的发现――并没有提眼睛的事,那运气好些会让我被边缘化,成为人们口中精神崩溃的特工,糟点就会下半辈子待在精神病院里――但觉得那边谈不上多么重视,因为他们没真正见过那些稿纸,只是听我说很多。必须当你进去了,你才能感觉到那有多么疯狂。
我离开房间,抓紧枪――从现在开始,我到哪里都不会落下它的――本以为这只是个悠闲度假的任务,可是现在陡然有了别的发展。
这是什么怪物吗?或是某个外国间谍的花样?知道了艾伍德的存在,也想要从他脑子的知识里分一杯羹的人?
他们在这里多久了?事情发展到什么程度?我一边想,一边小心地下楼,去找艾伍德博士。
我远远看到前方的走廊上亮着光,一扇门半开着,里面传来轻微的声响。
我放轻脚步走过去,探头往里看。
艾伍德站在电脑桌前,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敲打键盘,动作随意而娴熟。
他很瘦,肩胛骨看上去像未展开的翅膀,紧紧收着。他敲打键盘的动作利落疾迅,轻盈如同舞蹈,那一刻,我却感到一种冷酷杀伐之气,从某种程度来说,他的确足以呼风唤雨。
我看不到荧幕上有什么,只看到闪动的字元,即使靠得更近,我也看不懂。反正肯定不是电脑小游戏。
他能用电脑了,我突然想,怪不得那疯狂稿纸屋里的气味如此陈旧。
我抓紧枪,虽然我也不知道抓紧它要干嘛,艾伍德博士手无缚鸡之力,不管他多么危险,我也根本用不上枪。他虽然隐瞒了病情,那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只是个避世的科学家,而我是来征召他的。
他知道这岛上的东西吗?
我退了一步,免得被他发现,然后我悄悄来到客厅,等他下来。
我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从楼上下来,看上去仍很轻松,和平时没有区别。
我迎上去,用非常歉意的语气询问他,岛上是否有电脑,我知道他不喜欢高科技,但我很需要处理一下手头的一些档。
「有倒是有,」他说,「不过没连网。」
他没向我隐瞒,我想,这是个好的开始。
「啊,我之前都不知道。」我说。
他看了我一会儿,说道:「我不想你知道了太为难,因为即使我能工作了,我也不想回去,我喜欢这里,希望这辈子就待在这。」
我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他发现了,发现我的身份,还有我此行的目的。
什么时候的事? 我完全没看出来。
他看出我的想法,微微张大眼睛,好像我的惊讶很奇怪。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不会让真正的摄影师到岛上的。」他说:「那些并不是真的摄影师、海员或是自我放逐的富翁。我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你们就会派来人来看看我,我很好,威尔,一点事也没有,没有崩溃,也没有突然想离开这里,去毁灭世界。」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的确并不难猜到,可我一直认为他当然不会注意的,他看上去连基本人际交往都有问题。
但他并不是傻瓜,我想,我怎么会这么以为呢,他可能会无视地震或是家里多了个陌生人,但他大概是现在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
这种时候,最好实话实说。我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说道:「想必您发现了,我这次来造访,是因为有一个大型项目,我们希望你能……」
他慢慢摇头。
「我知道你并不讨厌外界,」我说:「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可能让你和你的家人取得联系,他们一定会非常开心――」
「我喜欢外面,」艾伍德说:「我怎么会不喜欢呢,你们给我我想要的一切,你们无限制地满足我的好奇心。」
我怔了一下,不确定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对我很好,」他说道:「但如果你知道我的事的话,那么你也该知道我都主持过什么样的项目,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没多少好事,威尔,没多少好事。」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事――」我说。
「不,实际上,我喜欢,」他说:「那些研究很有意思,我想知道答案,想探索得更深。但我是不应当喜欢的。」
他看着我,说道:「我应该留在这里,威尔,我上岸不是个好主意,对谁都不好。」
他表情严肃,好像在说一个非常重大的嘱托。考虑到他的前科,我觉得他可能是对的。
他越过我,径自走回卧室,我站在那里,本来想告诉他,这里可能有危险,我们应该尽快离开,把他带回研究所,可也许是他的话,或是他的表情太严肃,让我突然不确定,这样是不是个好主意。
我回到房间,觉得心烦意乱,我对自己说,我当然应该把他带回去,这没什么好犹豫的,这是命令,我并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我是个特工,我的职责是服从。
但我还是没有立刻去电台报告,这有点太大惊小怪,明天再报告也是一样。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又想到房子里藏在墙壁深处,延伸出地底的电线,从裸露的墙角露出一丁点,却不通往任何地方。
这些天,我在这房子里发现了不少这种电线――三十五处――在橱柜下面或是天顶之内,还有一次在地窖剥落的墙壁中。那里已经是地下室,下面不该有任何建筑了。
它们是通往哪里的?
我猛地张开眼睛,觉得自己听到了墙壁里传来的什么声音,也许是错觉,那像一个人轻轻的调击声,就在我床下不远的地方。
我听了那声音一会儿,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一把扯开旁边柜灯的电线,露出后面的墙壁。接着我翻出匕首,切开墙面。
那东西硬得要死,但我的刀子可是十分专业的,我还是切开了它。
然后我看到里面的东西,那是电线。
水泥里的电线只是一小部分,当更深地切进去,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电线,有些看上去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彼此交错,像有机体繁复的血管和筋脉,让人头皮发麻。
即使我是电路白痴,也知道这绝对不正常。
电线深处有什么动了一下,在那之后,我看到了那双眼睛。我看不清楚,但我确定是那东西,在密麻的线路后,游动着一双巨大的红色眼瞳。
我退了一步,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我撞到了床头柜,它发出巨大的声响。
待反应过来,我转身就跑,冲到门口,待要碰到门把手时,我停下来。
我也说不准为什么,那纯粹是一种第六感,从背后掠过的微弱寒意,身为一个特工,我从来不会忽视我的第六感,这东西不知道救过我的命多少次。
我翻出件衬衫,裹在手上,打开门。
也许它根本没电,即使在衬衫触碰到时也是如此,我相信艾伍德博士碰到它时,什么事也不会有。但我知道,如果我碰上去,我就死了。
我想起资料里,艾伍德的妻子在那栋房子里碰到的事,冰箱漏电,栏杆失修,吊灯在她路过时正好砸下。
我回头看那扇门,它空洞地立在那里,像双巨大的眼睛看着我,知道我已识破了它的阴谋,于是变得凶险而诡异。
那栋房子。那个亚当。
那个疯狂的人工智慧。
它回来了。
5
就好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这种东西总是死不绝,它们像注定就是要出现在世界上。
这里没有网路,但有一月一次的船只,和各种路过的闲杂人等,这世界高科技无所不在,它是个人工智慧,一个新形式的生命,我们不了解它,也许它就是有办法渗进来!
然后呢?它再一次在这里建立了老巢,它悄悄改造屋子――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的,但它是个人工智慧,它做什么也不稀奇!――继续这么无所不用其极地盯着艾伍德,看着他在自己之中生活,看他随意行走,说话和微笑,看到他的一切。
我快步穿过走廊,走向艾伍德的房间,我必须让他离开这所房子,就是现在,一秒也不能多待!
他房门关着,我用力拉了拉门把――裹着衬衫的――一边用力拍门,说道:「博士!」
十三秒后,他打开门,穿着睡衣,看上去还没睡,当然,他是失眠的人。卧室的桌上亮着灯,我没看到上面有什么――后来回忆起来,那很像个电子设备――他说道:「威尔?」
我一把拽住他,往外面拖。
他茫然地被我拖离房间,一边问道:「怎么了?」
我没说话,扯着他下了楼,另一只手抓着枪上,准备有任何意外动静我就开枪。
我冲到大门口时,发现门锁着,怎么也打不开,要知道这里的门是从来不锁的。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的那种不自在――这房子讨厌我!字面意义、并且有具体行动的讨厌!
我转头搜索,找到把不锈钢的椅子,朝着锁头砸过去。
我砸到第三次时,门开了。
艾伍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我砸门时他似乎有点想阻止我,但还是放弃了。他说道:「怎么了,威尔?我可以帮你开的,你不用――」
「我们得立刻离开,它回来了。」我说。
我又揪着他往外走,他不确定地被我拖着走,一边问道:「什么回来了?」
「它回来了,它就在这里,」我朝他叫,「你感觉不到吗?那个东西,它又回来找你了!」
他茫然地看着我。
「亚当。」我说:「亚当,它又回来了。」
他张大一点眼睛,我可以看到其中赤裸的痛苦,如此巨大,无法平复。
「那是……不可能的,威尔,」他说:「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它不在了。」
「你怎么能确定?那是个人工智慧,新型生命,你怎么知道它不会活下来?!」我说。
我把他往海边拖,而意识到我在说什么后,他终于开始挣扎起来,说道:「我知道它不会活下来,威尔,我亲手毁的,它一个分子也别想再存在!我不会回陆地上的,你不能强迫我――」
这还挺难办,我一把把他揪过来,然后用手臂死死卡住他的脖子。
我压住了颈动脉,几秒钟后,他就停止了挣扎,昏了过去。在武力上,他柔弱得像个小姑娘。
我把他扛起来,朝海洋的方向跑过去,我的身后,房子在黑暗中隐隐反光,令人心烦意乱。
我来时,在海边隐藏了一艘小艇,为此多付了货轮不少钱,不管上面怎么说要让艾伍德博士处于完全隔绝的环境中,我还是认为在海上执行任务,手头一定要有船。大小没关系,至少可以保证你不用游泳来逃亡。
上头说这是趟闲差,但人这一辈子,谁知道什么时候需要逃亡呢。我是对的。
船仍停在那里,我把艾伍德丢进船舱,跑去发动引擎,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挣扎着试图坐起来,说道:「你不能这样,这是绑架,我已经说了……」
「我看到了!我亲眼看见的,你墙里埋的全是线路,后面还有双巨大的眼睛!」我叫道:「我发誓那是双眼睛,它在盯着我看!那东西有意识,它――」
那是一双充满厌恶和恶毒的眼睛!
他张大眼睛看着我,好像这事儿让他感到震惊,以至于找不到词语来说。
「它就在这里,现在你跟我离开,一秒也不能留在这地方――这他妈怎么回事。」我说,狠狠踹了引擎一脚,它死气沉沉,无法发动。
「你发动不起来的。」他说。
我转过头,他仍坐在船舱的地板上,他看着我,看上去已经不再惊讶了,神态很镇静。
「什么?」我说。
「是弗兰。」他说:「它进入这里了。」
「……什么?」我说。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周围一片宁静,一时间只有大海呼吸的声音,我感到有种凶险的气氛在慢慢浸入每个毛孔。可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从来没在凶险之事前如此的茫然。
船晃了一下。
我左右张望,没有人,只有大海的声音,仿佛巨怪的呼吸,遍布整个空间。
我的旁边,电台突然自己开了,发出尖锐的嘶嘶声,把我吓了一跳。
「你要带他走吗?」一个声音说,从电台里传出,伴随着静电嗓音,沙哑而遥远,我无法分辨说话者的个性和年纪,只能听出是个男人。
「谁?」我说,手抓在枪上,可是没有人,只有静电突兀的嘶嘶声。
「是谁?!」我大声说,转头看艾伍德,他仍坐在那里,半陷在黑暗之中,看上去平静而疲惫。
「这是谁,还有别人在岛上吗?!」我问。
「这是弗兰,他在岛上。」他说,「已经有很长时间了。」
「他住在什么地方,我没在岛上发现别人……」我说,我这些天在岛上四处查探,没有发现任何陌生人。
但我确实看到过别的东西。
我脑袋里冒出一个极为荒唐的念头,我不敢相信那会是真的,因为这完全不可能发生!
「我住在岛上。」电台里听上去很遥远的男人,声音沙哑,「而你又是谁呢,来到这里,自认为知道很多事情,认为和他很亲密。」
引擎突然响了起来,整艘船都在黑暗的空间里抖动,那声音尖锐而刺耳,「你认为你可以把他带走,他会恐惧的逃避我,是吗?」
仪表板的光线在黑暗中闪动,像无数双眼睛,大大小小,颜色不同,从冰冷的机器中张开,看着我,我拿着枪,却不知对准哪里,这不是我可以理解的敌人。
接着我看到艾伍德,他正扶着墙慢慢站起来,月光给他镀上黯淡的白边,在这光线下只是个幽暗的影子。
我冲过去,一把揪住他,把枪抵在他的脑袋上。我大叫道:「停下来!」
他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我抓住,我胳膊死死卡住他的脖子,瞪着面前闪动的仪表板,不知自己在威胁什么,仿佛活在空气中的魔鬼。「停下来。」我说:「你让他停下来。」
「放开我,威尔,」艾伍德说:「这没用的。」
船上无数光线的眼睛闪动,我几乎能看到层层叠叠的电路深处,一个诡异而真实的生命……
突然间,引擎熄火了,所有人照的光线都熄灭了,电台也停止下来,船上一片死寂,只有外面海浪的声音。而与此同时,我身后的门重重着了。
我抓着艾伍德,船里一片黑暗,只有从窗外透出的幽幽月光,像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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