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想是念?是爱是恋?种种言语全部涌上喉咙,每一句话都争先恐后的往外挤,恨不得一句话能将这些日子统统说尽,亦恨不得把每时每刻都与君共用。
芮铭抬眼看他,视线却并未如他所料。那眼神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便已经移到身边的假十二身上。
卫十二心里突然发虚。他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可是已经迟了。
芮铭一扬手,劲风旋起,一阵真气扑面而来,身边的假十二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一般,不由自主的被拖了出去,眨眼假十二的脖子便被芮铭擒在手中。
「二、二爷……」假十二艰难的唤道。双手忍不住攀上芮铭的手腕,却无法挣脱芮铭的铁钳。
「我不是说过,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么?」芮铭略略低了头,问他。
「说……过……」假十二脸色涨红,直到青紫。
「那便休怪我无情。」芮铭说完,手指一动。
卫十二听见了轻微的「喀拉」一声。芮铭掌中的假十二便突然歪了头,双手无力垂下,挂在了芮铭的手里。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卫十二完全没法反应面前所发生之事。整个人震惊在当场。
芮铭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抓着死去的假十二,慢慢走到卫十二旁边。他看了看假十二的脸,又看了看卫十二的脸。
突然轻声一笑,稍微弯腰,在卫十二的耳边道:「天下有一个卫十二就足够了。你说是不是?」
卫十二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双手紧紧攥住,靠在大腿两边。
眼睛睁得巨大,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了出来。
卫十二垂首,单膝跪下。
「主人说是,那便是。」他道。胸口那些喷涌而出的种种情感,似乎被人一下子全部赶回了心底,憋在那里,压着,缩成一团。让他双眼发酸,鼻子发涩,声音发颤。
芮铭瞧着他的发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里一动,已经将假十二的尸体甩了出去。
「哈哈哈哈――」突然有人发出笑声,「阿铭,这小奴才也算是对你忠贞不二了。你竟然就这般把他弄死了?亏了飞燕还费了那许多心思,做了这么一个相似的出来。」地上的大坑里伸出一只手攀在地面,接着有人缓慢从坑里爬了出来。
衣衫褴褛,浑身狼狈。
竟是武尊芮惊涛。
「武尊,你无事吧?」南宫飞燕已从远处飞来,站于树上问道。
「没事。」芮惊涛不理她,双眼仿佛烧着明亮的火焰,眨也不眨的盯着芮铭。
「起来吧。」芮铭对卫十二道。
卫十二低声应了声「是」,方才起身后退,躬身立于芮铭身后。却突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芮铭的背影。
「大哥,你还不服?」芮铭问芮惊涛。
「哼,我追逐无量神功的至高境界,已经许多年。就算你趁机赢了一招,我也绝不会放手。」芮惊涛道。
「武尊。」南宫飞燕飘然落地,摸着手里的玉箫,缓缓道:「你弟弟看样子十分宝贝身边的卫十二。我阻他一阵子。你先把卫十二解决了。看他慌不慌。」
「好办法!」芮惊涛大声答道,说完,已迅速朝卫十二攻去。
芮铭脸色冷了下来。刚要插手去拦。这边却已经遇上了南宫飞燕的玉箫。
那箫猛然探出一把尖锐的铁锥。南宫飞燕手里飞快,那铁锥闪着银光,仿佛雪地里的白梅,片片飘落,封锁了芮铭浑身穴位。一时之间,芮铭竟然无法脱身。
卫十二与武尊武功相差太远,顿时险象环生。
突然空中传来嗡鸣,一枝小箭仿佛流星,飞至芮惊涛眼前,被芮惊涛一袖子扫开,只得这一刻工夫,卫十二已经跃出丈远。
一粒霹雳珠随后跟上,落于芮惊涛身前。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霹雳珠爆裂。
褚十一与郑七已经飞至卫十二身侧。
「十二,无事吧!?」褚十一道。
卫十二点头,心中不由一暖:「你们……」
「赵大死,芮夕伤。」郑七已知他要问什么,遂简短道,「萧方败。」
萧方败?
卫十二愣了。
他怎么能败?
只是此万分危急之时,又怎容得他去多问。
暴虐之气猛然推开滚滚浓烟,芮惊涛已飞身而至。三人齐齐迎接,一人直攻上路、一人绕至身后、一人横扫地盘。三人协力配合,竟似一张挣脱不开的大网,一时之间已将芮惊涛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芮铭与南宫飞燕之争已是逐渐分了优劣。南宫飞燕脸色愈加严肃。芮铭倒因卫十二处可以勉强支撑显得轻松几分。起落之间,南宫飞燕被他一掌击出,落在远处地上。芮铭袭身上前,正要使出致命一击。
突然耳边铜铃一阵乱响,方斩儿已携着铜铃锁,招式如雨点般朝芮铭扑来。
南宫飞燕勉强支撑站起,脸色苍白冲芮惊涛喊道:「武尊,速战速决,时辰快到,速引芮铭去天音台!」
「好!」芮惊涛正被三人的袭击弄得烦不胜烦,终于听得南宫飞燕的话,知道等待许久的机会已经到来。精神不由一振,浑身真气猛然暴涨,大吼一声,已经冲最弱的褚十一挥掌拍去。
他所夹带的乃是霸天蔑地、撼神胁鬼之气。
褚十一明明看到了他那双手掌袭了过来,却竟然无法动弹。卫十二兀然变色的表情,张口喊他躲开的声音,也变得仿佛极慢极慢。
接着褚十一看到有人飞身过来,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双手紧紧扣着他的后脑,用背脊承受了本该由他承受的一掌。
郑七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接着,两个人猛然被一道巨力推翻了出去,郑七将他紧紧抱着,只让褚十一觉得肋骨都要断了一般。
郑七「噗」的吐出一大口黑血。
溅上了他的眼睛、嘴唇、脸、还有黑衣……
褚十一脑子里一片空白。
可是郑七却还是紧紧将他抱着,不肯松手。
「老……」褚十一手指发抖,他去擦郑七嘴角流出来的黑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老七……老七啊啊啊啊――!」褚十一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第八章
似乎有人在耳边悲惨的呼叫。
芮夕猛然从昏迷中清醒。他扶着旁边的树木,踉跄的站起来。手臂上、腰上的剑伤在汩汩流血。剧烈的痛,让他又是一阵眩晕。他扶着额头,脚步虚浮的往前走了几步,绊到一具尸体,竟是死不瞑目的赵大。血腥味几乎让他要吐了出来,接着他抬头便看到坐在悬崖石头上的萧方,正抱膝看着远方山峦。萧方的神情,难得一见的没有笑意,甚至显得有些落寞寂寥。
「你……」芮夕困惑,「败了?」
「很奇怪吗?」萧方那落寞的神情消失了,看着他笑了一声。
「是。」
「我五年前和方斩儿有约定。他给我母子金蛊,我给他忘川草,除此之外,我还要完成他的一个条件。他刚刚说了那个条件,我不能再插手此事。」萧方耸耸肩膀,「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认输了。」
「你……真的把母子金蛊下到了自己和沈灏的身上?」芮夕问他,「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呵呵呵呵……」萧方轻笑,「夕公子,我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你助纣为虐,逆施暴行。究竟是为了忠诚二字呢?还是因为你执着于芮惊涛本人?」
芮夕被他说中心事,脸上突然一片痛苦,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忠诚,亦是为了追随主子。到后来,我反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说完此话。
两个人站在冰冷的山风中。
各自品着各自的痛,只苦味杂陈,难以名状。
山下隐约传来吵杂声,接着是兵器碰撞之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萧方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沈灏带的大队人马应该已经到了。」接着他指着山上道:「芮惊涛现在应已经引了芮铭去天音台。你要是赶的快,也许还来得及。」
芮夕抱拳道:「多谢。」遂转身抄小路向山上走去。
萧方回首瞧着山下,嘴角扬起含义不明的笑:「兴许还来得及见芮惊涛最后一面。」
「十一……」
「老七。你莫说话!莫说话!」褚十一抓住郑七伸过来的手,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哽咽的语不成声。
「主人呢……」郑七问,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堆血涌了上来。
「主人、主人……他已经与芮惊涛斗到一起,上山顶了。」褚十一脸上的泪一塌糊涂,「老七,你等我给你运功疗伤。一会儿我们一起上去,取武尊狗命。」
「我……去不了了……」郑七说,「你去。你……」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包被血浸透了的东西,「你拿着这个。拿着。」
褚十一抽泣着拿着那锦布包着的物品,摊开一看,竟是一张地契。
「给你的……我原来出任务的时候,偷偷买的。我让十二求了主人,到时候放你走。你好好活着。去种地,种什么都行。别种高粱……」郑七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每一个字都是拼了命挤出来的。
「不……」褚十一的泪忍不住汹涌而出,滴落在郑七的衣襟上,「老七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树林间渐渐多了许多陌生的脚步。
「你……走!」郑七眼睛已经看不见,他抖着手掏出最后几颗霹雳珠,将褚十一推出老远,「你走!好好活着!」他依依不舍的看着褚十一所在方向,大吼:「好好活着!」
「郑七!」褚十一悲伤的喊道。
山林寂寥。
夕阳渐冷。
鸟不曾鸣。
突然听见一声仿佛闷雷般、又似闪电般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纷乱的涌来。
每一棵树木都在颤抖,叶子拍打着,发出沙沙的哗啦的仿佛哀泣般的细语。
卫十二在树杈间猛然停顿。
他的手指狠狠嵌入了树木枝干,捂着心,咬着牙,肩膀急速起伏。
许久之后方才睁开仿佛被水浸泡过的明亮的眼睛,向上仰望。
天音台近在咫尺。
所有作恶为害之人,定不得善终!
天音台位于无量山峦第一峰,整个天音台呈圆形。台高三丈多,宽十丈,三层高台之上砌成宽约两尺的厚实墙壁,围绕一圈,变成圆形。从周边,竟不可观天音台内之事。
若于天音高台内说话,声音仿佛自天而来,宏大广博,又可绵绵不绝,层层叠叠,永无止尽。故而名曰天音台。又因每年冬至,天高野阔,声音层叠可达最大限度。因此冬至日,便为天时。
卫十二方行至天音台下,便听得南宫飞燕的忘尘箫音已然悠悠响起。急行两步,一个飞身,窜上三层高台墙壁之上。芮铭与芮惊涛二人正在台内斗的激烈万分,南宫飞燕站于不远处,手中箫声已起。
此时情况已然危急万分,卫十二以为若再如此下去芮铭定要再度发狂。当机立断,刻不容缓,他一抽鞭子,挥手就甩了出去,凌空一卷,欲要勾上南宫飞燕的玉箫,半空中铜铃一响,鞭子被一条铜铃锁在半空缠住,双方猛然回力。红箭缠着铜铃,在空中扯的笔直。
「卫十二,你来不及了。」方斩儿笑道。
卫十二哪里听他所说,猛然窜起,起身之间,三把飞刀已经飞向方斩儿,两人空中碰面,鞭子与铜铃近距离几个错手,红光中叮当作响,陪着南宫飞燕的箫声,简直好不热闹。
眼见已近逢魔时刻,南宫飞燕突然飞身而下,直落入天音台正中的突起圆石之上。那箫声仿佛得了天助一般,声音陡然大了十倍不止。
卫十二已预感不妙,飞身要去攻击南宫飞燕,身后方斩儿哪里容得他逃逸,双手一动,三只铜铃锁已经封闭他全部去路,卫十二的鞭子,被铜铃锁链来去纠缠,竟不得施展全部功力。
「主人!快赶南宫飞燕下天音台!」卫十二冲芮铭喊道。
只是芮铭早已知晓此事,已激发体内所有真气,猛然袭击芮惊涛,接着翻身向南宫飞燕扑去,欲要置其于死地。
「老弟你休想!」芮惊涛大吼一声,硬抗下了那一击,竟然丝毫不退,挥手就劈向了芮铭的罩门。芮铭无奈,只得回身抵挡。
芮惊涛又乘凌厉三掌,竟然将芮铭逼退了许多,已距离南宫飞燕五六丈远。
卫十二一边应付方斩儿,一边看到芮铭的劣势,心下暗暗焦急。他突然大吼一声,鞭子凌空一甩,竟然错过了铜铃的攻势,任由四只铜铃,先后不一,敲上他的四肢,他的身形一阻,已是口吐鲜血,然而那鞭子却已经缠绕上了天音台中心附近的白玉栏杆,再一使劲,鞭子已经扯着他急速向南宫飞燕掠去。方斩儿大惊,手中铜铃又再追上,卫十二哪里来得及理会,他抓着鞭子,双手一错,从鞭子里已经拔出一把匕首,射向南宫飞燕。
此时方斩儿的铜铃锁已到,缠绕上卫十二的四肢,顿时在空中四溅出一片血花。
匕首已出。
卫十二力竭,被铜铃锁拽落在地。
匕首已至南宫飞燕面前。再一寸,就可取南宫飞燕性命。
天空猛然黑暗。太阳全部落入山背。狂风不知从何处卷起。
南宫飞燕睁眼,手指一动,箫声扬起,一个尖锐的音符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卫十二双手被紧紧扯在身后,他勉强跪起。
那匕首,突然像遇见了什么透明的阻拦,突然停在了空中,匕首刀刃「嗡嗡」颤动,接着「吟――」的一下,往回翻转,银光一闪,已经插入了天音壁中。
南宫飞燕眼睛里流光溢彩,却十分轻蔑的望向卫十二。
卫十二心里一凉。
他抬头急速的去看芮铭。
芮铭与芮惊涛两人正挥掌横劈,抵在一起,周围真气大盛。两人竟斗起了内功。
忘尘箫音声音尖锐的响了起来,滚滚如闷雷,急速似闪电。
「不――!」卫十二忍不住大吼一声,身体猛然前窜,方斩儿的铜铃锁被他带动的一阵急促乱响。血仿佛雨水般,顿时蜿蜒流下,汇聚成一滩。
「哈哈哈哈,二弟,你的内力乃是我的了!」芮惊涛狂笑。
芮铭这才惊觉,两人掌间仿佛有什么黏着在一起般,他与芮惊涛的真气,在空气中凝滞。
「不!」卫十二眼睛猛泛起凄绝的神色,四肢被铜铃锁缠绕的无法上前一步。
然而此时恶斗中的二人神情却巨变。
芮惊涛眼睛充血使劲圆瞪着,身体发抖:「不对、不对……不会,怎么会。南宫!南宫!我的内力,我的内力!」
南宫飞燕不理不睬,只专心吹着变了腔调的忘尘箫音,她嘴角有血丝滑落。应已耗费了她极大的功力。
接着空气中仿佛有隐约的红光自芮惊涛体内升起,冉冉而来,在空中盘旋两圈,便直向芮铭冲去。
芮铭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塞入了滚烫的沸铁红水,整个人都被狠狠掏空:「啊啊啊啊……」巨痛忍不住让他仰天大吼。
卫十二疯狂的挣扎着,完全不在乎四肢是否健全,然而却无法从铜铃锁编织的网中逃脱。
面前诡异的一幕发生,直到那股红光全部进入芮铭的体内。他才突然放弃了挣扎。
他跪在那里,身下的鲜血成了一片。
再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芮铭接受了芮惊涛的功力。
忘尘箫音戛然而止。
互抵双掌之人皆晃了晃,芮铭顿时跪倒在地。芮惊涛捂着胸口踉跄两步,扑倒在地面上。
南宫飞燕从天音石上跳下来,走过昏迷不醒的芮惊涛时,看也没看。方斩儿松了束缚,也飞身落于南宫飞燕身后,他只冷冷的瞥了仿佛死尸一般的芮惊涛一眼,低声嗤笑道:「蠢材。」
两人在芮铭面前站定。
接着齐齐拜倒在地朗声曰:「属下等恭迎无量天尊重掌神教!」
原来这林林总总诸多年,芮铭并非芮惊涛之武蛊,芮惊涛乃是芮铭之容器。
过了许久,撑着双手跪地的芮铭才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睛扫了天音台上一眼。
无情无爱。
无喜无悲。
卫十二站于云海之巅。
白玉栏杆外,峰峦迭嶂、雾霭沉沉,远处雾气在山峦之间缓缓流动翻腾,恍惚之间仿佛万马奔腾。他所站高台后,乃是一片气势宏伟的宫殿,亭台楼阁隐匿云雾之间,角楼之上的铃铛,被风吹的缓缓响动。
若非亲身处于此处,他定无法想象无量宫之建筑仿佛瑶池琼楼,灯火辉煌的亭台楼阁之上,仿佛抬手就能触到天空。只需一步,就能飞升成仙……
手臂在冷风中吹着,传来一阵麻木的痛感。他低头去看,手腕上缠绕的绷带已经血迹斑斑。自之前那场惊天一战之后,已过了整整一夜。现在去回想之后的事情,他依然觉得恍恍惚惚仿佛梦境。
芮铭成了无量天尊。
接着先是沈灏带了各大门派冲上天音台,在与芮铭对掌后,被萧方拦下,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他便又带着众人撤下山去,在山脚下安营扎寨。
接着芮夕带着昏迷不醒的芮惊涛离开无量山。
再然后芮铭因了刚刚接入芮惊涛的功力,不适后陷入昏迷。
他安顿好芮铭后,与褚十一去寻郑七的尸体。两人在丛林间刮烂了衣物,寻了大半夜,却什么也没找到。褚十一双眼赤红、嘴唇皲裂却执意不肯休息。无奈之下他只好点了他的睡穴,把他带走。
想到这里,卫十二慢慢摸上了腰间的鞭子。
倘若他那时候再早一刻,倘若鞭子再长一分,倘若他武艺再高强一分……也许芮铭也就不会……
他似乎还有许多话,要对芮铭去说。可是现在,还能说吗?说了,芮铭还会听否?连卫十二自己都万分怀疑。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打断了卫十二的思绪。
「天尊醒了。」南宫飞燕平淡的道。「他要见你。」
卫十二双拳攥紧,转身便走。
与南宫飞燕擦身而过之时,南宫飞燕看着山下变换云雾问他:「卫十二,芮铭成了无量天尊。你可还当他是主人?」
卫十二身形一顿,不曾回答。
南宫飞燕轻声一笑:「失了主人的狼狗,倒要变成丧家之犬了。」
卫十二眉头微皱,沉着声音问她:「南宫飞燕,你为什么会选择芮铭?」
南宫飞燕摇头:「并非我选。乃是天选。」
「天选?」
「你可知道西藏有活佛一说?听说活佛乃是投胎传世而存,每每离世之前,活佛便将自己下一世出现的时辰、人物、性别等逐一描述。喇嘛们依照活佛所描述之细节,寻得下一代活佛。」南宫飞燕道,「无量天尊亦是如此。上一任天尊离世之前,已经推出了自己下一世的情形。自天尊上次离世,至今已经四十年了。无量神宫已经四十年不曾有过主人。我也足足等待了四十年。」
「荒谬,你今年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加上四十年岁月,你应年近花甲。」卫十二道。
「正是。」南宫飞燕突然温暖一笑,似乎回忆起了以前的往事,「天尊曾赠我一缕慈悲之气,可以维系我之容颜。故而四十余年之间,我依然女童之身。天尊说过,我南宫飞燕定是接他重回神教之人。作为代价……待他回教之时,我才会重新苍老。」说着她解开头顶发髻,长发披散在她肩膀上,竟然已有多半黑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银白色。「我虽命不久矣,却已找回了我的主人。你呢?」南宫飞燕问他。
芮铭还是你的主人吗?
卫十二站在房门外的时候,扪心自问。
「属下卫十二奉命前来。」他在门外道。
「进来。」里面传来简短的话语。
推开房门时,他竟然有一瞬间的仓皇无措。
房间很大,层层幔帐中弥漫着迷迭焚香味。暗红色的雕花檀木床上,有人半躺其上。
卫十二躬身行至床前,一扫衣裤,已经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青石板硌得他膝盖生痛。
「属下拜见主人。」
床上之人动了,缓缓坐起来。
卫十二静静跪着,直到一双穿了白色缎子袜的脚摆至矮踏上,他才跪行一步,将地上的黑色云底布鞋双手捧起,仔细穿在那双脚上。
鞋子刚穿妥,脚尖一抬,已经勾着他的下巴仰了起来,卫十二顺势抬头,瞧见芮铭跷着二郎腿,正面无表情的瞧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目光一对。
卫十二连忙后退几步,躬身伏地道:「属下冒犯,主人恕罪。」
芮铭过了许久才淡淡的开口道:「你太拘礼了,以前如何,现在便如何。」
「是。」卫十二答道。伏地的身体却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会儿芮铭才道:「你那伤,下去找人好好包扎。」
「是,主人。」
「这次你劳苦功高,拼死护主,应当奖励。」芮铭道,「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定满足你。」
劳苦功高?
拼死护主?
卫十二低垂的眼睛被什么刺激的一冲,酸涩的闭了起来。头顶论功行赏的人,似乎从来不曾与他有过什么一般。
似乎二人从未曾跨过那道天堑般的距离。
那个曾经耍宝、逗趣、无赖、贫嘴的芮铭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卫十二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只觉得阵阵凉意从膝盖进了身体,涌入心头,窜入四肢以致于浑身无力。
「主人……」他张口道。
自己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主人。」卫十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道,「属下想要卸任影卫一职。回归乡里,做个村夫。请主人成全。」
他话音刚落。
头顶之人的气场猛然冷了下来。
「不准。」芮铭冰冷的声音传过来。
卫十二惊讶抬头,他瞧见了芮铭眼中猛然窜起的森森寒意。
芮铭已起身行至卫十二身前站定。
他在卫十二前面站了许久。瞧着垂首跪地的卫十二,冷光晃动的眼睛里不知道隐藏着何种情绪。
「卫十二,你可记得当初你对我发过什么誓言?」芮铭问道。
卫十二一怔,遂毫不犹豫的回答:「属下自今日起,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皆听主人之令。必矢忠不二,全心侍奉主人……至死方休……」
「这便是了。」芮铭颔首,「你自己决定的,便自己受着吧。」说罢转身重新坐于床榻之上,整个人陷入昏暗的阴影之中,「我乏了。你先下去。」
卫十二听得他的话,仿佛浑身被泼了一盆冰水,竟然从内到外的泛出寒意。
「主人。」卫十二又道,「属下……」他咬住嘴,怕把什么软弱的话说了出去,接着道,「请主人开恩,让褚十一退役吧。」
「为何?」
「郑七为主人而死,他临死之前,托属下求主人开恩,给十一解药,去了他每个月身上的苦,放十一走。」
芮铭沉默了一会儿:「你刚才是想说什么?」
「请主人开恩。」卫十二叩首。
「除了这个呢?」芮铭问。
「请主人开恩。」卫十二只有这一句低声的请求。
过了半晌,芮铭似乎轻叹了口气,再然后听见「叮当」一响,一个瓷瓶便抛掷在卫十二面前:「拿去。这里有两粒解药,一粒给褚十一,一粒你自己服用。我量没了那毒药的控制,你也不敢怎么样。」
卫十二伸手捏住,深深弯腰叩谢:「多谢主人慈悲。」
他把那瓶子抓得很紧,都快捏碎了一半。接着方才起身,躬行退至门口,将房门轻轻合上。才长长地吐了口气。
慈悲吗?
卫十二怎觉得又仿佛回到了当初的芮家堡,他初见芮铭的那一刻?
天已大亮。
褚十一也没换过衣服,狼狈的坐在庭院内发呆。
卫十二走过去的时候,十一正拿出怀里那张染血了的地契,反复看着。
「十二,这写了什么?我看不懂。」褚十一低声问。
卫十二就着他的手去看地契,过了一会儿道:「有房三间半,良田四五亩。在漳州霍阳县清凉村。」
「清凉村……」褚十一在地契后面画押的血红色指纹上轻轻抚摸,低声喃喃,「我得去求主人。我得去那里。」
「我已经求过了。」卫十二从怀里掏出那个瓶子,「这里是解药。你现在就走,越早越好。」
「多谢。」褚十一接过瓶子,摇了摇,不解的看着十二,「这里怎么是两粒解药。」
「是。我怕你服太久毒药了,一粒压不下药性。特地讨了两粒。」卫十二道,「你下山的时候就吃一粒。另外一粒一定要贴身保管,千万莫要弄丢。」卫十二的话漏洞百出,可是已经乱了心绪的褚十一又怎么能听出来?
十一不疑有他,只是点头,将解药收起,道:「十二,谢谢你。老七托我做的事情,我答应了他,就一定要做到。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卫十二点头,送褚十一到山门处,眼瞧着十一的身影消失在山间小路上,方才有些怅然若失的往回走。
「啧啧。瞧这失魂落魄的是谁?」萧方不知道何时站在他的面前。
卫十二抬眼看他,接着又低头径直走开。
「哎,我说,你最后是说了那些话没说?」萧方跟上去问。
「毒尊您好多风凉话。」卫十二回答。
「呵呵,我所说的,可都成了事实。」萧方凉薄的笑道。
「你当时就已知道南宫飞燕的计划?」卫十二一顿,回头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怒问,「你为何不挑明白直说!」
「直说?」萧方挑眉,「卫十二啊,好歹你也知道我是无量神教的毒尊。我还要怎么说才算是直说?怪只怪你自己能力不济。」
能力不济?
卫十二松了手,低声懊悔道:「你说的对,是我能力不济,不能保护主人周全。」
两人并肩行了一会儿,萧方问:「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卫十二默默的想了一会儿:「毒尊,你有好一些的化功散么?」
「你要这个做什么?」
「主人现在的性子是因为练习了无量神功所致,之前没了功力,便恢复常人情绪。我想若用化功散化去他的功力,也许就能恢复。」
「你可真是狠心。无量神功天下难求,你要给芮铭化功却眉头都不皱一下。」萧方笑道,「可惜化功散我有,但是你却万万用不得。」
「为何?」
「无量神功冲破禁制,已与芮铭融于一体,神功在芮铭在,神功无芮铭亡。」
「……那岂非只能看着他这般了?」卫十二低声道,「难道真没有办法?」
萧方突然一笑:「还是有办法的。我今日在山庄内找到了戒嗔的尸体。我猜也许戒嗔给了芮铭什么法子……但是现在的芮铭恐怕也是不会说的。」
卫十二精神一振:「无妨,我在他身边久了,他总会告诉我。」
「你以为他还是以前的那个芮铭?」萧方道,「无量神功会渐渐抹杀他的过往。再过一阵子,恐怕会更加陌生了。到时候他大开杀戒,那……十二,你的时间不多了。」
未过几日,山下便传来沈灏与芮铭达成协定,后率领众豪杰欲要撤回中土之事,萧方听后便匆匆告别下山追随沈灏而去。
卫十二知道自己体内的毒性未解恐怕瞒不了许久,掐掐算算兴许最多也就是个七八日,后面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遂寻了个借口,安排「七杀」也顺势下了山。
至此,卫十二身边再无熟悉战友兄弟,只剩下无量教众与芮铭而已。
一面担心芮铭的情况,一面又自觉身分不妥,再不像之前那般亲密。卫十二每日便只是在门外走廊里候着,芮铭若传唤,方才进去,若不传唤,他也只是盘查进出之人,不多做其他干涉。
芮铭自那日得了芮惊涛的功力后,竟一直十分安静,并未立即出现特别大的反差。这几日也一直窝在房间里,不怎么出来。偶尔若是出门,也只是偶尔冷冷瞥上卫十二两眼,竟不多话。就算有事也都差遣南宫飞燕、方斩儿之流完成。竟仿佛置他于无物。
卫十二忧心忡忡,想起萧方之前的话,他竟觉得不得安定,有什么事情似要发生一般。
九月十日,无量神教一片喜气昂昂,与卫十二的怅然若失对比鲜明。因了芮铭成为无量天尊的缘故,无量神教再次有主君入住,便计划于本月十五日待芮铭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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