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洲也反应过来,心底漫过一丝钝痛,默默埋头去帮她把鞋带又原样系好。
然后拎着鞋子放去了门口。
“你的手刚受伤的时候,生活上应该很不方便吧?都是张之雅在帮你?”
“嗯,”凌壹点点头:“雅姐对我很好,我最开始那段痛不欲生的时间,都是她陪着我的。”
傅景洲语气淡淡的,但眼神郑重:“我记住了。”
“刚好那段时间雅姐在上一家公司也很不顺利,为了照顾我请了太长时间的假,最后被公司辞退了。我后来就创办了一个mcn机构,一来可以帮助跟我一样的残疾人,给他们提供岗位,让他们重新融入社会,另一方面也是报答雅姐,让她负责管理。”
傅景洲点了点头:“应该的。”
“我刚受伤那会儿,右手里面打着钢板和钢钉,外面打着石膏,左手还用得不是很熟练,吃饭只能吃米饭或者是粥,面条和汤粉根本夹不住。”
傅景洲想起她们两年后第一次在超市门口“偶遇”的场景,她带着他去吃了一碗汤粉,那个时候她的左手已经用得非常好了。
“你当时说,你的左手是因为医生很忙,常常需要左右手一起使用。”
“……这也是事实,我没骗你,以前我的左手也能做不少事,只是没有现在这么灵活罢了。”
傅景洲抬起头看她,眼神悲悯:“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吗?”
凌壹笑了:“你是骨科医生吗?”
他哽住。
“我不想卖惨,”凌壹说:“其实每一个残疾人都不想看到别人同情的目光,我们只是肢体有了缺损,我们不是怪兽,更不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不用一直盯着我们看。而且很多事情我们自己也能做,每当被别人帮助的时候,我们想要拒绝,可好心人总是执意要伸出援手,我们明白他们其实都是好人,我们也很感激,但心里其实更多的是难堪。”
“难堪?”
“嗯,总会觉得自己很没用,会自卑,会怯懦。”凌壹说:“残疾人的生活,远比你想的更加不便和尴尬,我当时至都没有办法自己换卫生巾,你能明白我当时有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吗?”
傅景洲心里一刺:“……是张之雅帮你换的?”
凌壹没回答,只是止不住地叹息。
过了良久,她才缓缓开了口:“傅景洲,这趟回去,我们去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傅景洲惊得站了起来:“凌壹,这件事不急。造谣你跟韩旭的始作俑者还没找到,你的冤屈还没有洗清,月子中心和mcn机构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不用这么赶。”
“你结过婚这件事,你女朋友知道吗?”
傅景洲轻声道:“我没有女朋友,她只是一个合作方的女儿,他有这方面意向,不见得我就得同意。”
凌壹没说话了。
这是他的私生活,她也不想过问太多。
“总归是要离的。”
她直直看着他,似乎是在逼他接受这个现实,可傅景洲却背过了身去——他不敢看她的眼睛。
无声地逃避。
山里总是比市区天黑的要早一些,才七点多,外面就已经是一片幽暗了。
傅景洲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办公。
房间里电视开着,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当背景音,凌壹坐在窗前,速写本下端放在自己的腿上,上端靠在窗台上,用铅笔写写画画。
傅景洲这一趟临时出来,公司里不少事情都得重新安排,处理完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一抬头,看到她正背对着自己,头发虚虚地用鱼尾夹夹在脑后,有一些碎发慵懒地垂坠下来,挡住她的侧脸。
《新闻联播》的声音不大,能听到笔尖在纸张上来回的刷刷声。
傅景洲放下电脑,轻轻走了过去,只见她正拿着笔若有所思,速写本上是一条宽大轻薄的裙子,旁边还有一件小小的同款裙子。
“你在画什么?”
凌壹吓了一跳,回头过来看他:“你忙完了?”
“嗯,打扰到你了么?”
凌壹笑:“我这就是随便画着玩的,不算正事。”
“挺好看的。”
“这是我给雅姐画的孕妇裙。”
傅景洲不解:“孕妇不是有孕妇装吗?母婴店里都有。”
凌壹摇了摇头,道:“不一样的,每个孕妇的体型各异,肚子大小也各异,更多的时候很难买到合适的孕妇装。冬天还好,夏天就更难了,孕妇行动不便,但裤子不好穿更不好脱,往往需要别人来协助,肯定是不如裙子凉快方便的。而且雅姐她的皮肤很敏感,对很多布料都过敏,到时候更不好买衣服。”
“所以,你想自己给她做?”
“做衣服是个细致活,mcn机构开始上正轨了,我也会越来越忙的。我是想画好版型和尺寸,到时候找个裁缝帮忙做。”
傅景洲微微蹙眉:“现在服装厂基本都是机器代替人工,很少能找到以前那种量体裁衣的裁缝了。”
“是啊。”
“而且现在会踩缝纫机的基本上都是奶奶辈了吧,她们那个年纪,应该也没有精力和体力做衣服了。”
“不用奶奶辈,我妈就会,”凌壹道:“你忘了,我小时候好多衣服都是我妈做的。”
“当然记得了,徐阿姨手艺很好,你的衣服都很漂亮,而且每一件上都会有刺绣,有时候是花花草草,有时候是你的名字,两个数字,01。”
想起小时候,凌壹的话也多了些:“我怀疑我妈就是觉得我这个‘壹’字太复杂,所以干脆绣阿拉伯数字省事的。刺绣可是传统技艺,不应该绣汉字才对吗?”
傅景洲忍俊不禁:“那是因为你的名字可以偷懒,我的就不行了。”
“是啊,那个时候你天天去打篮球,你们篮球队的人校服都放在一起,最后随便捞一件就穿,都分不清谁是谁的。最后还是我妈给你的校服上绣了你的名字,免得你拿错衣服了。而且你的名字笔画也好多,我妈绣了好久呢……”
突然间,凌壹脸色微微一变,急急止住了话。
傅景洲刚开始颊边还微微带着笑意,听到“绣名字”的时候,他顿时想到了那个护身符上那个“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