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景洲几乎是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眼光看着她。
    不可置信，无法理解，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
    从小在傅家长大，尽管傅家一家人都对她很关爱，可骨子里的自卑和怯懦却是无法摆脱掉的，从小到大，几乎是所有人都在给她耳提面命。
    就像是给玩具上发条一样，每天都要听一遍：凌壹啊，傅家是你的恩人，你一定要孝顺，一定要听话，不能给他们添麻烦，要知恩图报。
    爸爸，妈妈，老师，同学，邻居……
    她知道感恩，她努力学习，认真考试，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去帮傅景洲追他喜欢的女孩，用尽浑身解数去帮他们打掩护，去协调傅景洲和家里的矛盾。
    所有人提起她，可能都是那几个词：话少，文静，柔和。
    二十多年了，她都是这样的。
    只有最近几天内，她歇斯底里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还要多，好像是青春叛逆期延迟到现在一样，她变得一点都不像原来的凌壹了。
    傅景洲问：“凌壹，你喜欢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个？”
    “就是因为你喜欢上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他带坏了你，我必须要去找他算账。”
    “你们能算什么帐？”
    “我要让他把过去那个乖巧可爱的凌壹还给我。”
    凌壹苦笑，“还不了了。”
    她拉着苏心彤的手腕下楼，转身提醒他：“傅伯母今天心情很好，你多顺着她一点吧，别又为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苏心彤，意有所指：“为了她跟傅伯母起冲突，有什么话好好说，事缓则圆，有些事情我们慢慢给她渗透，让她一点一点接受，不要太着急。”
    傅景洲迟疑着“嗯”了一声：“那心彤……”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她的，军令状都给你立好了，你还怕什么。”
    凌壹拉着苏心彤下了楼，苏心彤扶着楼梯扶手走得很慢，不停地往别墅大门口的方向看，似乎有什么打算。
    凌壹比她高一些，几乎是半提半拉着她走出了别墅，往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去。
    “哎哟……”苏心彤痛呼了一声。
    凌壹皱眉：“怎么了？”
    “下楼跑得太快了，我肚子疼，你送我回去。”
    语气轻快，中气十足，面色红润，眼神灵活，一点不舒服的样子都没有。
    “做你的梦。”凌壹直接嗤她：“现在傅景洲不在，你在我面前装就没意思了。”
    苏心彤翻了个白眼，甩开她的手：“我要回去见见她，我住我男人的房子，为什么还要跟贼一样躲躲藏藏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三年前傅伯母就被你害得高血压差点人没了，你还想再来一次？”
    苏心彤无所谓地哼哼：“三年前要不是她死活拦着，我早就嫁进傅家了，她这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怪不上我。”
    “你既然这么不满她，还要回去做什么？”
    “气死她，干净利落。她少受点罪，我也活得自在。”
    凌壹微怒：“你想活得自在没问题，那是你个人的人生观，我不能说什么，但你的自在不能建立在人命上！那不是别人，那是傅景洲的妈妈！”
    “那又能怎么样？”苏心彤得意地笑：“傅景洲能为了我跟她对着干，说明在我心里我比他妈重要，大不了事后我在撒撒娇，装一装肚子疼要流产，他一样会心疼我。”
    凌壹摇头气愤道：“无可救药。”
    “随便你怎么说。凌壹，你知道为什么你活得这么累吗？就是因为你做事什么都要顾忌，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最后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去告诉傅景洲：老娘喜欢你，老娘还怀了你的孩子，要么你好好跟我过日子，要么我现在就去跳海自杀，带着孩子一尸两命。”
    凌壹哼了一声：“然后呢？他明明不爱我，却还要被我道德绑架，跟我在一起煎熬一辈子？爱一个人不是这么爱的。”
    “那你觉得该怎么爱？”
    “他想要什么，我就给他什么，”凌壹说：“他爱的是你，那我就给你腾位置；他在乎你肚子里这个孩子，那我就拼死拼活也要帮他保下来；他想跟我当一辈子兄妹，那我就配合他，做他一辈子的妹妹。”
    苏心彤嘲笑她：“你是个胆小鬼。”
    “是，我是个胆小鬼，因为全世界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他，还有他的家人。”
    这栋海边别墅是傅景洲当初挑了好久才选中的，周围都很空旷，只有一家咖啡店，一般是下午到晚上才会营业，这个点没什么人。
    凌壹拉着苏心彤推开咖啡店大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招手叫来服务生，给苏心彤要了一杯热牛奶。
    苏心彤不满，直接叫住了服务生：“我不喝牛奶，我要喝啤酒。”
    凌壹立刻否决：“不行。”
    “不喝啤酒我就不开心。”
    “你开不开心关我什么事？”凌壹对服务生道：“两杯热牛奶，谢谢。”
    “我说了，我要喝啤酒，冰的！”
    凌壹斜眼看了她一眼，“你有钱付账吗？”
    苏心彤脸色一白。
    她出门得急，没带钱包。
    “既然是我付账，那自然是我买什么你就喝什么，我不是傅景洲，不可能惯着你。”
    苏心彤生气道：“那我一会儿就去给傅景洲告状，说你欺负我！”
    “行，我等着，你最好一哭二闹三上吊。还有，你是演员，眼泪必须得三秒钟之内流出来，别让我看不起你。”
    “你……”
    凌壹换上和善的笑容对服务生点了点头：“去吧，就两杯热牛奶。”
    服务生冲她竖了竖大拇指：“您可真牛。”
    凌壹苦笑。
    她还牛？
    她要是牛，还能被苏心彤欺负得直不起腰来？
    其实要是她跟苏心彤一对一，她压根就不把苏心彤放在眼里。
    凌壹是谁？
    h市理科高考状元，医科大学博硕博连读，二十六岁就升了副主任医师，这是多少人五六十岁才能企及的位置，前途一片大好。
    苏心彤呢？
    高中都没毕业，成绩从来没及格过，除了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女一号的机会，就这样也没能混出来个名堂，最后只能灰溜溜地回了国，肚子里揣着一个父不详的孩子让前男友接盘，她的人生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她怕什么？
    无非是因为傅景洲，因为他总是会无条件地站在苏心彤那边，为她撑腰，为她抵挡所有的流言蜚语。
    凌壹这个名字，是任谁提起来都会高看一眼的人，苏心彤这个名字，是谁听了都会摇头皱眉的人。
    可就是偏偏在傅景洲心里，她矮了苏心彤一头。
    叮铃铃——
    手机铃声响起来。
    是傅景洲的？
    凌壹看了看时间，她们出来还不到二十分钟，傅伯母这么快就走了？
    她接起来：“喂？”
    “凌壹！你快回来——”
    她心一慌：“怎么了？”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