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回答显然让张宏伟气愤至极,但面对楚南飞还是隐忍不发,他可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虽然不满但还保持着所谓的知识分子的矜持,不时在考察笔记上记上几笔。
叠骨峰的风景果然玄妙,几乎一步一景,决然不会重复:远山含黛凝雾飘渺,如一副变幻万千的水墨画;碧空如洗流云翩跹,似长练妙舞在无尽的苍穹。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对面而来,飞扬的水雾在两山之间架起了浑圆的虹,溅落的水花撞击着人的视线湿润了脸庞。芳草萋萋之中夹杂着白色的花,点点如银星一般闪烁着素雅;偶尔一抹红色掠过眼际,那是阳光洒在水雾上而形成的散射光。
心无杂念便能体味到自然的纯净,常怀感恩即可领略这绝世美景。而那位醉心研究、追寻桃花源的张宏伟决然无法感知这种美,因为他的心里杂念太多,也因为他没有感恩之心。这样的风景也许在他的眼中不过尔尔,哪里比得上桃花源呢?
这样的风景不必说,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更不必赞美,大自然不需要任何虚妄的赞叹,她呈现给你的必然是她的真实。但楚南飞怀疑自己所见的是幻觉,自己所听到的是幻觉,自己所感知到的是幻觉!
如此精致的风景怎么会产生封雷谷?怎么会形成坠龙潭?怎么能在叠骨峰?不可能!首先产生怀疑的并不是楚南飞,而是马德才。作为专业的盗墓贼最敏感的神经在此刻突然警觉起来,他停在萋萋的草木之间手搭凉棚眺望,然后又踩踏着花草向前面奔去。
众人被他的行为迷惑,在一阵惊呼中纷纷追着马德才而奔跑。衣衫褴褛的队伍在花海中一路狂奔,百米之后却突然戛然而止,眼前是一片更加寥廓的谷地花海!
如梦如幻光怪陆离的花海突然就展现在众人面前,就如大自然知道此时此刻要迎接来自远方的客人一般,将她最美丽的一面毫无保留的奉献出来。
历经艰难的人会对突然出现的幸福感到惶恐不安,从危险中逃出生天的人总会抵达神经崩溃的边缘,所有人都是这种感觉,他们几乎忘记了置身于一个紊乱的空间,也几乎忘记了曾经的险恶。
“这是什么地方?”黑边眼镜耷拉到鼻尖的张宏伟怔怔地望着寥廓无边的花海,惊疑的眼神显露出一种不可辩驳的猜忌,而后却发疯一般向更远的地方奔跑,中途摔了无数个跟头,直到跑到筋疲力尽。
他仍然在花海的边缘而已!
马德才像受惊了的流浪狗一般,浑浊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似乎在寻找记忆中的坠龙潭,但他注定以失败而告终。惶恐不安地擦着额角的热汗:“楚连长……不好了,坠龙潭……坠龙潭没了!”
山还是那座山,小溪也是那条小溪,却不见了坠龙潭。楚南飞随意揪下一把野草花,花瓣在指尖随风飘落,一切都是真的。他想向着寥廓的天空怒吼,向着无边的花海怒吼,向着云雾飘渺的远山凝雾怒吼,但喉咙里似乎堵着什么,几乎说不出话来。
并不是激动,而是恐惧。
当你被无边的花海包围的时候,在经过最初的兴奋、甜蜜和幸福之后,你会逐渐丧失自我。楚南飞便处在丧失自我的阶段,他根本不相信在偏远的川南会有这样一处堪比世外桃源的地方。
然而下一秒楚南飞便冷静下来:“刘金生、李报国,快吧张宏伟给我绑回来!”
刘金生还在迟疑,望了一眼还在花海中拼命奔跑的张宏伟,却被楚南飞给踢了一脚:“快去!”
两个人不再迟疑,飞速扑向正在大喊大叫的张宏伟,五颜六色的花瓣飘扬在风中,传来张宏伟粗狂得近乎声嘶力竭的喊声:桃花源我来了……
“老楚,有什么问题吗?”江一寒凝重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果然有一种幻象的感觉,不禁紧张地问道。
楚南飞迟疑地摇摇头,沉默不语。
“这不是幻觉,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但存在极大的危险。”周芳华幽幽地深呼吸一下:“现在清明刚过,还没有到花期,绝对不会产生这么大规模的花海。而且我们自从进入叠骨峰山区之后,就没有见过如此平整的土地。”
她的怀疑正是楚南飞所思索的,既然不是幻觉又会是什么?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打了个手势:“大家不要动,原地待命。”
“头儿,这次不能让你一个人闯了,我必须跟着您。”后面传来黄媛媛的声音。
满头插满了各种颜色鲜花的欧阳娜也立即补充道:“还有我,我们不会让你单独行动。”
楚南飞想笑,眼睛却湿润了,默然地望着花海:“难道你们没有感到诡异之处吗?既然没有到花期花为什么会开?是因为那种神秘的力量在控制,这说明我们接近了那种力量。”
“还有这里是山地,为什么看起来像平原?周围的山为什么看起来那么远?”周芳华疑惑地看着楚南飞,涨红的脸色变得惨白。
欧阳娜手中的花束默然坠落:“还有,那条水量不小的河哪去了?凝雾又跑哪去了?”
“楚连长,坠龙潭明明就在这附近,清明之前我还来过这里,现在跑哪去了?”马德才试图擦亮自己的眼睛寻找坠龙潭,但徒劳无功,视线之内一片模糊。
就在这时候,张宏伟被两个人给架了回来,他还在拼命地挣扎、谩骂。到了众人面前才大口地喘着粗气:“我要向郭南北控告你们这些粗鲁的家伙!”
所有人都木然地看着张宏伟,仿若看一个从火星上来的怪物一般。
“那得你能活着出去之后才行!”欧阳娜的刀子嘴不管他是什么狗屁专家,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嗤笑道:“江政委和楚连长担心你牡丹花下死,回去不好向科学院交代,先委屈一下和团队保持一致吧,等你翅膀硬了再单飞?”
众人一阵哄笑,张宏伟的脸憋得跟猪肝似的瞪着大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在这些当兵的面前,他没有勇气讲道理。或者说他根本不屑跟这些人讲理论,他们不懂。
楚南飞淡然地点燃一根烟:“张大教授,我好像嗅到了桃花香。”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张宏伟如梦初醒,紧张而兴奋地四处张望,似乎是在寻找桃林。但无边的花海里哪里有桃树?不过空气中真的有一种桃花的香味,淡淡的香味。
在大都市里每到桃花开的季节都会漂浮这桃花香,而到了丁香花开的时候也充满了丁香的芳香,但对这些习惯了都市自然环境的人而言,置身花海中所嗅到的味道是十分复杂的,根本无法分辨是何种花香。
但人的神经系统是最奇妙的,楚南飞说嗅到了桃花香之后,几乎所有人都似乎嗅到了那种浅淡的花香,很可能是张宏伟所说的“神经系统辨识障碍”理论在作祟。
“你的意思是……这里是桃花源?”张宏伟疑虑重重地看着楚南飞问道。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楚南飞看一眼马德才:“都说老马识途,你真不记得坠龙潭在什么地方吗?”
马德才擦了一下苦瓜脸:“不是我不记得,而是这地方变化得太大了,清明节前来这里的手还是一片光秃秃,只有荒草灌木烂石头呢……坠龙潭就在附近无疑啊,我拿我的名誉担保!”
一个老盗墓贼还有什么名誉?话一出口众人差点没笑喷了。
“大家分散开,保持一定的距离!”楚南飞仔细分析着马德才的话:“芳华和欧阳刚才的问题问得好,你们注意没有那条河的流向好像不对,而且消失在花海里了。”
河水的流向?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人思考过,不过从封雷谷的地势来看应该是由东北西南流的,因为谷口有座堰塞湖,但方才看到的那条小溪却是相反,是与众人前进的方向相同。
“刚才我就感觉到哪儿不对劲呢,原来是河水的流向!”刘金生瓮声瓮气道:“想跟头儿反应了,却被你们这些盲目乐观的家伙给带沟里去了。”
李报国瞪一眼刘金生:“你小子就是马后炮,以为头儿这句话没把你带沟里吗?这里是川南山区,山地地形地貌特征,地表径流流域面积极大,而且水量丰沛河流纵横,在小环境下要遵循自然特性,虽然也受地球磁场的影响,但不会改变水是从高往低流的特质的,所以楚连长的这句话的意思是……”
“意思是前进的方向是低洼之地,而那条河在进入这片谷地之后很有可能形成冲积地貌,所以这里才会这么平整,同时也孕育了花海。”黄媛媛补充道:“但这些都不是主要关注的信息,最主要的是……”
黄媛媛望向楚南飞,欲言又止。
“最主要的是坠龙潭不见了,让我想起了石林塘。”欧阳娜接过话来:“不知道还记得石林塘天崩地裂的事情不,我推测前天的地貌运动并非是石林塘,而是整个叠骨峰山区,其中就包裹封雷谷和坠龙潭。”
这种可能并非不存在,也是楚南飞方才一念之间思虑过的,但没有真凭实据不能妄加揣测,不过他很赞同几名队员的观点。
“那你们是啥意思?难道就止步于此吗?”张宏伟气急败坏地把战术背包摔在地上:“芝麻蒜皮点事也用不着把我绑回来吧?什么态度!”
李报国翻了一下眼皮:“江政委和楚连长怕您成了地壳变迁的牺牲品,这是对国家稀缺人才的爱护,所以请你不要狗咬吕洞宾!”
正在此时,凭空又传来有节律的钟声,就在楚南飞的耳边萦绕!楚南飞震惊地环顾着四周:“你们听到钟鸣没有?”
除了周芳华几乎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楚南飞:什么钟鸣?好像是河水的吼声啊!
还是那种诡异的节律,没有丝毫改变,楚南飞一闭眼便能辨别出来。下一秒好像明白了什么:“大家跟紧我,别掉队!”
楚南飞飞速拉住周芳华的手转身向另一侧远处的山峰方向奔跑,所有队员都紧随其后,欧阳娜迟疑地看一眼在花海中奔跑的楚南飞和周芳华,不禁满心的苦涩。
“欧阳,快!”刘金生不由分说攥着欧阳娜的手,两人忙不迭地奔跑起来。
衣衫褴褛的队伍在光怪陆离的花海中疯狂地奔跑着,形成了一道不忍目睹的风景。而这道奇特的风景背后,巨量的凝雾正在悄然而至,片刻间便弥漫了整个花海。置身迷雾之中,众人惶恐不安无所适从!
因为在凝雾袭来的瞬间花海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高低不平的山地和那些被凝雾腐蚀成泥的花花草草。这不是幻觉也不是想象,脚下的花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凋零、腐烂成泥。
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方才只顾得奔跑,却没注意脚下的情况。当楚南飞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双脚陷入泥沼之中,而放眼远望整个谷地都汹涌着洪水,那条温婉如少女一般的小溪竟然在短暂时间内变成了狂暴的大河。
洪水牛吼一般的声音伴随着刀锋一般的寒意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就会把他们吞噬。张宏伟等专家们惊得目瞪口呆,灌铅一般的双腿根本无法挪动,而马德才此刻却手舞足蹈起来:“这就是坠龙潭!”
李报国狠狠地瞪一眼马德才:“你他妈是不是缺心眼?走投无路了!”
花海和沼泽地,哪一个更真实些?
其实都是真实的,唯有凝雾有些虚幻。好像魔术师手里的那块遮掩真相的绒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让人捉摸不透。
楚南飞左手食指和中指下意识地打着节律:“是封雷谷暴雨引起的洪水,前面是坠龙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