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州州城江南郡,论武楼。
继任东州论武楼主,四品神机学士的王朝阳,正看着手里的《天机武谱》,凝眉不展。
这是在《天机武谱》发布的半日之后。
王朝阳借助楼内的资源,仅隔半天,就从数万里外的京畿之地拿到了新一期的《天机武谱》。
当今的世情就是这么诡异。
天机馆是被朝廷封禁了,然而朝廷愈是大力封禁的东西,民间百姓就愈是信之不疑。
《天机武谱》被封百余年,而今的声誉与销量,反倒更胜百年以前。
他们论武楼的人,也不得不将天机馆视为最大对手,对每一期的《天机武谱》关注有加。
此时让王朝阳心情不佳的,正是‘神秀十杰刀’的名单。
天机馆的那些同行是什么意思?
楚希声只是东州青云榜的第二十九位,那些人却要把楚希声抬入了神秀十杰刀?
是认为东州论武楼低估了楚希声的实力,认为他们有眼无珠,不能识人?
岂有此理!
恰在此时,一位穿着五品官袍的秀丽女子,走入到他的公房。
那是东州论武楼的副楼主,主掌东馆的谢真卿。
谢真卿进来之后,很是随意的朝王朝阳拱手一礼:“学士大人!下官方才因公务外出,请恕下官来迟之罪。”
她是返回之际,被王朝阳的属吏传唤至此。
而就在施礼之际,谢真卿望见了王朝阳手中拿着的那本《天机武谱》。
她的眉梢顿时一扬。
这是新一期的《天机武谱》?
今天才二月二十九,天机馆这么早就定稿发售了?
“无需多礼。”
王朝阳摆了摆手。
他察觉到谢真卿的目光,当即将手中的《天机武谱》放在案前,微笑着道:“这是新一期的《天机武谱》,谢馆主还没看过吧?今次有桩稀奇的事情,那个楚希声,居然就被天机馆列入了神秀十杰刀。你说可不可笑?”
谢真卿闻言一愣。
楚希声居然入选了神秀十杰刀?这是怎么回事?天机馆的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他们的脑子进水了?
她面上却无表情,神色冷淡:“属下还来不及看,不过楚希声排位东州青云二十九,确实有些低估了。”
当初王朝阳初上任时,谢真卿给楚希声定的青云榜排位是十九。
她认为楚希声现在的实力,还是担得起这个排位的,也知楚希声急于成名,意在青云总榜,拿到无相神宗直升内门的名额。
谢真卿看在楚希声那张脸的份上,倒也有意成全。
至于两人间的过节,谢真卿已忘的差不多。
被美人踩脸怎么办?
当然是原谅他——
不过谢真卿拟定的排位,却被王朝阳压落到了二十九。
这位神机学士的理由,是一个寒门子弟,没必要拔的太高。
他认为楚希声崛起太速,当前虽战绩骄人,威震秀水,却缺乏后力。
往年似楚希声这样的例子实在太多,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宛如流星。
且楚希声的睚眦刀意,虽然能力压千人,可在单对单的战斗中,还拿不出过硬的战绩,还没遇到过什么强力的对手。
此人三个月来,从没遭遇过青云榜上的人物,无法准确衡量其战力。
他们论武楼制定榜单,必须要留有余地。
谢真卿却嗤之以鼻。
对方的理由是冠冕堂皇,让她无话可说。
不过这仅是王朝阳的一种立威方式。
以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竖立他在东州论武楼中的权威。
换成别人,也就忍下来了。
谢真卿却是何等骄傲之人?她一直都没给这位上司好脸色。
不过这个时候,谢真卿却不禁代楚希声担心起来。
那个家伙万里护友,护送左家父子前往京城的壮举,已经传到了州城。
秀水与江南二郡的武林,士林,凡是听说过这桩事的,无不伸大拇指,赞叹那位少年霸刀义薄云天,是一号人物。
谢真卿也听说过这桩事,心里佩服之余,也意识到楚希声即将面临何等的凶险。
京城的那位大理寺少卿,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其人早年就有酷吏之名,而今更是天子手中的尖刀。
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偏偏天机馆推出的‘神秀十杰刀’,更将楚希声推至风口浪尖。
那个家伙,可别在京畿出什么事才好——
王朝阳脸上笑意如故:“那么你认为楚希声入选十杰刀,有没有道理?”
谢真卿皱了皱柳眉。
她察觉到王朝阳语中对楚希声的轻视,本能的就想为楚希声说话。
可这些话临到嘴边,又被谢真卿收了回去。
楚希声有资格入选十杰刀一事,确实荒唐。
需知‘神秀十杰刀’的前九人,垫底的一位都入选了青云总榜。
她再怎么欣赏那人,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楚希声潜力不俗,未来有望地榜。问题是他加入正阳武馆修行的时间太晚,如果他再长大一岁,足以与神秀十杰刀的其他九位比肩,现在却还差一点。”
“不是差一点,是还差很多。楚希声已在前往京城的途中,此时河洛诸地不知有多少人想要称一称他的斤两。这次天机馆的面皮,怕是要被人扒下来,往烂泥里面使劲的踩。”
王朝阳‘啧啧’不已的摇着头,随后一挥大袖:“说正事,这次我唤你过来,是为秀水郡。那边一场大战在即,我想请你亲自过去坐镇监督。”
谢真卿闻言则若有所思:“学士所说的大战,指的是西山?沈家与上官氏,要对西山堂下手了?”
王朝阳则笑着端起了桌上茶杯:“楚希声已入运河,从那边快马加鞭,都需至少三日夜才能返回秀水。如此良机,沈家岂有不动手的道理?
这次你过去,一是去观摩此战,看双方阵营有哪些高手值得注意;二是要想办法查清楚,西山堂那位神秘五品高手的身份。这是首要之务,谢馆主你定需尽心。这桩事锦衣卫查不清楚,那就只能由我们论武楼来办。”
谢真卿神色一凛,抱了抱拳:“下官明白!定当尽力。”
他们论武楼除了编造《论武神机》,制定各种榜单。还有为朝廷,为天子掌控江湖,刺探天下之责。
他们像是一张蛛网般密布天下,使朝廷能够感知江湖上每一点变化。
西山堂那个不知名的神秘五品,确需加以关注。东州一地,不能存在一个未知的五品高手。
※※※※
于此同时,在秀水郡,西山鬼哭峡。
丹家修建的三座石堡前方,一片箭雨如蝗。
无数的箭支,如倾盆暴雨般往三座石堡洒落,压得丹家的众多族兵都抬不起头。
丹赤灵躲在垛墙后面,凝眉不展的看着前方。
鬼哭峡是西山东麓的两个出口之一,不似一线峡那边险要。
这条峡道宽约五十丈,可以摆下一排数百人的阵列。
而此时白云寨,九刀坞合同十二股西山贼匪,在这条峡道中摆下了足足五千人的军阵,并以强弓大弩,不断的漫射着石堡内外。
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杀伤,而是掩护那八架六臂床子弩与小型抛石机接近石堡,以便近距离的轰击城墙。
望着这一幕的丹赤灵,则不禁脸色青黑。
“这是秀水郡军库藏的军用重器!沈周居然敢把它们借于贼匪使用,真是胆大包天,回头我定要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爹你这话好奇怪,他手里有这样的筹码,不用才是咄咄怪事。否则这些贼匪,该如何攻打我们的石堡?”
这是站在丹赤灵旁边的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的五官很正,本该相貌堂堂,却因体态肥胖之故,把那五官挤成了一团。
这位轻摇着鹅毛羽扇,神态从容:“这可如何是好?沈周不动则已,动则势如雷霆,这次西山堂有麻烦了,偏偏楚堂主又不在。
这山口到底该不该守?守得话我家难免死伤,且如果不暴露一点实力,还未必守得住。可如果不守,让沈家夺回西山镇,沈周一定会秋后算账,我们家先前的投入,也会打水漂。”
丹赤灵闻言,当即无语的看了自己这个长子丹泽一眼。
这家伙的语气,说的就好像是别人家的事情。
他随后摇头,收回了视线:“把家中的三百家兵都调过来,传令众家将,绝不得让那些贼匪登上墙头。再去个说话伶俐的,向西山堂请援。”
丹赤灵忖道这石堡坚固,即便被那些六臂床子弩与小型抛石机轰击,也应能撑上两三个时辰,丹家没必要太早做决定。
就在这个时候,一支箭势如流星般的穿射过来。
丹赤灵把头往侧旁一偏,任由那狼牙重箭从他耳旁插身而过,‘夺’的一声,钉在了城门楼上。
丹泽注意到箭身上绑着一张纸条,他伸手拿下来仔细一看,随后微一扬眉:“是九刀坞的坞主,惊鸿刀夏青天,还有白云寨主蒙云山,写给你的劝降书,说让我们速速投降,不要不识时务。
如果现在降了,他们还可容得下我丹家离开西山,否则要将我丹家全数斩绝,鸡犬不留。呜,这下面还有沈家独有的印信,沈家应该有嫡系子弟藏身于对面军中,”
“好一个容我丹家离开西山。”丹赤灵扯了扯眉角,面上覆盖了一层青气:“也就是说即便我降了,他们也容不下我丹家?”
丹泽闻言却很无奈:“父亲,以前这西山几条峡口的过路费,一直都是落在沈家口袋里的。在沈家看来,我们为虎作伥,又夺其财路,罪该万死。他们能容我们离开西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爹怎么还没有自觉?
丹沈二氏,已经是不死不休了!
“我儿说得对,他们要开出更优厚的条件,我也不敢信。”
丹赤灵轻声一叹。
这次真被那位西山堂主给坑到了。
楚希声此人慷慨任侠,智勇双全,心狠手辣,厚待部属,且擅于经营,具有着一个枭雄的一切特征。
丹赤灵原以为西山堂的基业会很稳固,结果那竖子却突然跑去了京城,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也让他们丹家落入尴尬之境。
“罢了!如今确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丹赤灵目光凝然:“西山镇距此不到七十里,西山堂的援兵最多一个时辰就可赶至。不过为防万一,你去找人准备一点木柴,注意不要干的,要湿的木柴,再准备几个术师。”
“湿木柴?”丹泽先是一愣,随后就醒悟过来,湿木柴与术师应该是用来放烟的。
丹赤灵则背负着手,看着峡前山道上的五千贼匪。
以他的猜度,沈家的手段应该不止如此,他们定有办法,牵扯住西山堂的力量。
丹赤灵不禁握紧了袖中的双拳,发出一阵阵‘咔咔’的爆响声。
他心里忖道这是什么世道,楚希声在逼他,这沈家也在逼他。
沈周啊沈周,还有白云寨与九刀坞的那两位,你们可别太过份。
老实人发起疯来,不是你们承受得起的。
※※※※
西山的众多坛主与副坛主,正云集于正堂。
他们神态各异,有人神色肃穆,有人义愤填膺,有人战意盎然,也有人忧心忡忡。
他们在嗡然议论,争执不休。
就在半个时辰前,西山东麓的郑家村在山巅处燃起了烽火。
大宁军中烽火传信的规矩,黄烟为百,黑烟为千。
楚希声收服西山猎户之后直接照搬。
而此时郑家村升起的烽烟一共九条,又黑又直。
这意味着郑家村,正面临九千兵马的攻打。
更雪上加霜的是,看守西山堂几条峡道的丹家,也信符不断,来了信使求援。足足五千精锐贼匪,正在攻打鬼哭峡。
众人争论的焦点,就是该先救何处。
“自然是鬼哭峡,一旦被那些贼匪冲出西山,后果不堪设想!整个局面,都会动摇。”
“鬼哭峡固然重要,郑家村那边何尝不重要了?我们放在西山内的四个分坛,已经前往救援了,那边只有六百弓刀,听说郑家村的村寨还没有修好。”
“眼下之计只能分兵,勉力周全。”
“分兵?分兵只会被沈家各个击破,让兄弟们白白送死。”
“或可向我们铁旗帮总舵求援?”
“没用,铁旗帮的主力都在上游的浔阳郡,如今总舵的那些留守人员,只能看住秀水郡城。”
此时坐在上首席位的陆乱离,神色却有些异样。
这庭堂里面争吵最激烈的,都是些奸细内鬼。他们群情汹涌,争得面红耳赤,为西山堂的大业殚精竭虑,慷慨激昂。
反倒是那些身份没问题的,都是面色沉凝,较为安静。
坐在陆乱离旁边的则是李神山,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
李神山感觉哪一样选择都不妥当,此时的西山堂,竟是陷入左右两难的境地。
就在这时,楚芸芸穿着一身皮甲,走入到堂中。
她直接走到大堂中央站定,扫视着在场众人。
说来奇怪,楚芸芸明明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
整个厅堂中却渐渐安静下来,气氛也变得冷凝肃杀。
这明明只是一个十四岁不到的病弱少女,却散发出了惊人的气势,让众人的元神意念都感觉到些许威压。
“即刻起出兵郑家村!堂口所有分坛,所有帮众都需从征,此战我西山堂不做任何保留。”
楚芸芸的语声清冷平静,吐字清晰:“鲁平原你先行一步,通知所有猎户村,让他们往郑家村后方的果林村聚集。两个时辰内,我要在果林村看到西山七千副弓刀。我们答应要护卫他们安全,可他们自己也该尽力!”
鲁平原神色一凛,他起身应命之后,就匆匆走出了大堂。
楚希声离去前有过吩咐,由楚芸芸代为主持西山堂一切事务。
在他看来,楚芸芸作为楚希声的唯一亲眷,名正言顺。
楚芸芸随后又把目光移向了舟良臣:“舟兄,你负责征召各家大户豪族的族兵,整军后从后面跟过来。我不要求这些人参与作战,只需把他们看住不能为乱即可。”
舟良臣闻言顿时就有些不情愿,凭什么每次战事都没他的份?
他想要出言推拒,可当触及楚芸芸的目光之后,却又平静下来。
舟良臣从楚芸芸的眼中,看到了信任与重托。
他陡然意识到,自己是整个西山堂内所有坛主中,最适合做这件事的。
唯独他舟氏嫡子的身份,能让那些大户豪族有所顾忌。
舟良臣也不想辜负楚芸芸的这份信任。
不过下一瞬,堂内还是有人起身质疑:“代堂主,救助郑家村自是理所应当,可鬼哭峡那边该如何是好?丹家军力不足,且战意不坚,他们可能守不了多久。”
“鬼哭峡暂不用理会,命丹家坚守即可。”
楚芸芸遥空看向了堂外,眼含着几分冷意:“我西山堂不败,丹家不敢倒戈。此战的关键,还是在郑家村,只要打垮了沈家调来的那些郡军,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陆乱离愣愣的看着楚芸芸,感觉这刻的楚小妹好有气势,自信从容,运筹帷幄,就像是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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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文,今天就这么点
第二一六章 别逼我(求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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