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以前来过这里的工匠说,山谷里那条流水潺潺的溪流叫做浣花溪,雨水大的时节会打落上游沿岸两侧树上的花瓣,顺着水流绕过百花山庄门前往东而去。墨莉很喜欢这个名字,甚至想着要是不回孤舟岛的话,等新的庄园建起来,就在这里常住也好。
残月如钩挂上中天,陈无双跟墨莉逆着溪流往上游走出一里多路,直到确定练剑不会被民夫们看见才停下脚步,陈仲平临走的时候带走了苏慕仙的惊鸿剑,白衣少年只好用他留下的那截三尺翠竹习练剑法,尽管长短跟寻常修士的佩剑差不多,但分量却轻飘飘的很不趁手。
墨莉坐在溪水旁,看着陈无双一招一式演练完她之前所传授的那两套孤舟岛的入门剑法,满意地点头道:“这两套剑法虽然招式简单了些,可囊括了钩、挂、点、挑、刺、撩、劈等用剑七法,你学是学会了,但火候上总归是差了些,在学会御剑术之前还得勤加练习才是。”
陈无双回身坐在她旁边,拿着手里的翠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水面,好奇道:“火候差了些?具体是差在哪里?”少年觉得墨莉所教的剑法,比司天监的听风四十三式要容易学得多,他练过几天之后已经能够一气呵成、气息不乱地连贯使出来,还沾沾自喜以为天赋过人,没想到在黑裙少女眼里还是不太尽如人意。
“你从司天监长大,所见的都是御剑当空的修士,是不是以为只要学了青冥剑诀之类的一流御剑术,就能所向无敌了?”墨莉顺手从身边摘了朵浅紫色的野花,笑道:“同样是青冥剑诀,等你到了六品境界绝对不是谷雨的对手,这就是因为你练剑法的时间太少,对如何用剑的理解不够。”
陈无双若有所思地歪着头,呼吸可闻的幽幽清香也不知是来自于墨莉,还是她手上把玩着的那朵小花,“我听谷雨说过,练剑法是为了御剑术而打基础,剑法练得越熟,御剑的时候才能越如驱臂使。”
墨莉好看的一双眼睛弯成月亮模样,道:“正是如此。剑法讲究快慢相兼、刚柔相含,剑随身走、以身带剑,你能练到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神合的地步才算到了火候。”陈无双把她说的这两句话喃喃念叨了两遍,问道:“形与意合、意与气合我应该是做到了,气与神合是不是说,练剑的时候不能刻意控制呼吸节奏,而是要以灵识中的感应来引导气息流转?”
黑裙少女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三样其实你都没有做到。所谓形与意合,是指练剑时要注重圆润自然,每一招一式都不必被剑法固定的顺序所拘泥,只要出剑的姿势是顺应胸中剑意的,哪怕你自创几招加进去也不是不行,很多招式都有相应的变化,无非就是前人各自添加进去的。”
陈无双恍然耽误,难怪谷雨教他听风四十三式的时候,只说司天监这套剑法变化多端,却没有把后续的变招一一传授,只是让他反复习练揣摩那最基本的四十三招,原来是这个道理。少年又问:“那剩下的意与气合、气与神合又是什么意思?”
“意与气合,是说练剑的修士要以自身的剑意为引领,顺其自然来调整出剑时的气息流转、吐纳节奏。难道你跟人动手的时候,人家会按照你所学剑法的招式顺序来配合出招?哪一剑该直捣黄龙、哪一剑该紧守门户,都在你一念之间,而你出招之前心里所产生的念头会受剑意影响,那天仲平前辈御剑而来,从头到尾都是只攻不守,这不是因为在场的人都伤不到他,而是他的剑意就是如此,所以才有剑气沛青冥的说法。”
墨莉顿了一顿,好看的柳叶眉一挑,继续道:“至于气与神合,其实就是修士的说法了,军中没有修为的兵卒就算会用剑也做不到这一步。修士丹田、经脉中所蕴养的真气有很多种应用形势,比如可以隔空取物、可以破开储物法宝的禁制存取物品、可以自行或替他人封闭血脉疗伤,外放出来就是三境修士人人都会的真气屏障,而以手中兵刃激发就会形成剑气或者刀芒、枪芒。”
白衣少年将手中三尺翠竹横在面前,问道:“那为何我师父能用这个使出来剑气?”墨莉轻声一笑,道:“能修到五境,对真气的理解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胸中剑意之盛飞花摘叶无物不可为剑,就算空着手,仲平前辈那样的修为境界也能施展出来青冥剑诀。”
说着说着墨莉就感觉自己脸上有些发烫,声音渐渐小了很多,道:“至于这无根而发芽的竹子,你师父那天说是非比寻常的宝贝,或许是太医令养育的异种奇珍,听说楚鹤卿前辈自己的佩剑就是一柄竹剑,叫做蜻蜓。”
见说起这根竹子陈无双没有别的反应,墨莉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掬起一捧溪水低头撩在脸上,“气与神合,就是说用剑的时候体内真气如何运转、如何凝聚,都要与灵识中的玄妙感应配合起来。你与人对敌的时候不管是攻是守,出剑都要既符合灵识中对敌人动作的判断、对时机的把握,又要符合胸中剑意的指引,最后还得配合自身真气的调动,这样才能把每一剑的威力都提升到极致。”
陈无双先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而后才觉得茅塞顿开,点头道:“你说的这些,好像对御剑术的指点更多。”
墨莉低低嗯了一声,清凉的溪水扑在脸上把发烫的感觉减弱了不少,好在少年目盲,看不见她脸上的红晕,“剑法跟御剑术是一回事,不过一者以手控剑、另者以气御剑。各门派御剑术的不同之处在于表现形式,而不在乎于招式。你想想,驻仙山那个赵灵琦以剑气幻化出无数松针来,所用的说到底还是一个刺字;谷雨以剑气凝聚出数丈高的巨剑来,无非就是一个劈字;你剑法练得烂熟于胸之后,再以气御剑施展出来的手段也更凌厉些。”
陈无双心思敏捷,一经点拨立即就明白过来,却又想起来沈辞云,诧异道:“那我怎么觉得,辞云练得那套剑法更像是刀法?而且···你们孤舟岛的御剑术定风波,既不是刺也不是劈,这是什么道理?”
明净月色下的黑裙少女楚楚动人,精致的五官倒映在缓缓流动的溪水中,几乎占了山谷中的七分景致还多。墨莉明知道孤舟岛的功法不得私自外传他人,还是毫不犹豫地解释道:“辞云师弟在白马禅寺练的剑法不是孤舟岛所传,是专门配合他那柄很重的沉香剑而创的,剑重无锋,不适合走轻灵的点、挑、刺路子,招式大开大阖,所以你才觉得更像是刀法。”
“定风波乃是孤舟岛开山立派的先祖所创,这门御剑术自然有不凡之处,跟驻仙山的紫霄神雷诀差不多,并非是谁都有资格修炼的。其剑势主要在于一个定字,用法主要是撩、镇、劈、挂,所以更长于守势,不像你家的青冥剑诀以攻伐为主。”
说完这些,墨莉迟疑着问道:“你···是真打算要帮辞云报仇?司天监可向来只为大周做事,极少插手修士门派之间的纷争,你如果真接任了观星楼主,可能就身不由己了。”少女的心思终究是要细腻得多,她听见陈无双要帮助自己师弟当然很高兴,但也对他的处境有些担心,毕竟司天监的地位特殊,那世袭罔替的一等镇国公终究是受大周皇恩封赏,食君之禄、忠君之忧的道理谁都懂。
陈无双颓然叹了口气,仰面朝向天上弯月,“我不是陈家血脉,是师父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六岁那年才进了司天监···辞云好歹还知道自己的身世,可我连爹娘是谁都弄不清楚···”少年抬起手里那截翠竹指着茅屋方向,道:“我总觉得好像跟那座百花山庄有些关系,老常说帮辞云就是帮我自己,我信他。也许帮辞云报了仇,才能顺带着查清楚我的身世。”
墨莉这才明白,陈无双跟十余年前上岛的沈辞云一样,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心里没来由生出一种怜惜的感觉,她虽然不知道少年被陈仲平刚带回司天监时是什么样子,可她亲眼见过那时只有六岁的沈辞云战战兢兢的眼神和他不敢轻易跟人说话的模样。
陈无双说的对,沈辞云最少还知道爹娘是谁,也知道仇人就是黑铁山崖。可这个身份看上去让人艳羡不已的司天监嫡传弟子,却对一切都毫无所知,而且连别人的神情、眼色都看不见,那时候的他该是如何无助,这十年中他的心里又有多少苦楚?
墨莉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但还是笑出声来,轻声道:“等采剑结束以后,我···跟辞云带你去孤舟岛转转怎么样?那里尽管孤悬海外,可也是四季如春呢。”
第一一二章 与剑法有关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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