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鸟儿,欢快地叫着。
屋外,阳光很好。
但早春二月的天气,还是很寒冷。
窝在稻草堆里的穆元修,被冻醒了。
他望着破旧不堪的木屋,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不是战死了吗?
宇文赞唆使李参,命凉州城百里府对北燕发起进攻。
他是北燕皇室子弟,被迫带兵出征。
两军交战于凉州城。
凉州城,血流成河,白骨堆山。
后来他才知道,那场战事,是北燕太后和宇文赞安排好的一场阴谋。
目的是除掉他和百里府。
他与赵军交战时,死于北燕的背刺。
百里府中,也有人死于宇文赞的背刺。
后来,反而是百里家的少夫人李果果,葬了他。
李家人,到最后只剩了那一个孩子,其他人,除了薛氏,全死于李参和宇文赞的算计。
不是饿死,便是被围杀。
屋外,有年轻姑娘的声音轻声问道,“请问……”
他如遭了雷击一般,从床上飞快跳下去,连鞋子也不及穿,跑到外面。
是那一家子!
那个笑靥如花,自己饿得快不行了,也要送他半个硬馒头的姑娘。
他望着李玉竹,心里极为震撼。
他重生了,这一世,他绝不会让她饿死!
他绝不会让前世的惨状发生。
“你们……是什么人?”他装着不认识他们的样子,平静问道。
“小孩,有吃的没?快拿点大米饭和肉糜汤给我。”又是那个令人厌恶的声音。
他沉下脸来,“没有。”
薛氏要同他争执,李玉竹将薛氏蛮横地拉开了,声音温柔问他,“不拘什么,能填饱肚子就行。”
虽然,他认识她的时间不长,只有短短的一个来月时间,两人也没说几次话,但他记得很清楚,前世李玉竹的性子软弱胆小,否则,也不会抢不过薛氏,最终落了个被饿死的下场。
眼前的她,机灵中透着狡黠。
他神情恍惚起来。
难道,是他重生后,有些什么改变了吗?
他记得,前世他临死前,企盼若能再活一次,绝不会早早被人骗去北燕!
他一定在牛头山上,陪着李家人!
他愿上苍夺取他所有荣华富贵,换这一家人回来,除了——薛氏。
“我这小侄女和小侄子不挑食的,咬得动的他们都吃。”李玉竹又微笑道。
他看向那两个孩子。
他们先后被薛氏暗中卖掉。
后来,他再遇到果果时,她成了百里家的少夫人。
她的脖子上,挂着李家人的信物。
他认出了她。
当时,她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她不认得他。
而如今都活着,真好。
两个孩子冲他微笑,眼神祈求,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但,这时候的他,真的很穷,屋里好像只有一点点吃的。
“只有一碗玉米糊糊汤,别的没有。”他会帮他们挣钱换很多很多吃的。
薛氏还是和以前一样,歇斯底里地嚷了起来,“一碗糊糊汤怎么吃得饱?你是不是将吃的藏起来了,不肯给我们?”
若不是看在两个孩子此时还认她的份上,他现在想一掌将她打死!
还是李玉竹,她温柔的声音让他平静下来,“我们不饿,只要一点吃的给这两个孩子。”
他点了点头,走进厨房去,将唯一一碗吃的热了热,端出来给了李玉竹。
十年前北燕内乱,护卫带着他出逃。
他们被追兵一路追杀到了镇安府。
护卫带着他藏到了这处偏远的小村,才得以安宁度日。
老护卫受伤了,没熬多久便去了,他孤苦一人在此生活,不会什么生活技能的他,日子艰难。所以,他很穷,他帮不了李家人什么。
这一世,他要学会生活,学会赚钱。
李玉竹自己却没有吃,而是喂给了两个孩子。
他心疼她,但此时也没有办法。
屋中还有一些没有编完的箩筐,马上可以收尾了,多少能换些银钱。
他走进了屋里。
那个薛氏还是和以前一样,跟了进来,问他是否要买李玉竹。
和前世一样,他不想买。
她是无价之宝,而非标价的商品,怎能买卖?
她并非薛氏的物品,薛氏有何权利卖?
他冷冷扫了薛氏一眼,大步走到外面,“李玉竹,你嫂子要将你卖给我!四十八两!”
依旧和以前一样,薛氏的话,让李家人集体震怒。
他记得,前世的李玉竹,除了睁大双眼看着他,一句话没说,但这一世,李玉竹泼辣地将薛氏骂了。
他轻轻扬唇,很好,他喜欢这样的李玉竹。
她就该如此,才能在此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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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人觉得丢了面子,没在他的木屋前呆多久,又一起往山下走去。
前世,他们摸索着去了山另一边的山洞,不事劳作的李家人,渐渐地饿出病来。
尽管如此,李玉竹却送了他半个硬馒头,当时她说,她家有好多吃的,馒头是她娘做的。而他只有一个人,想吃东西可以找他家搭伙。
事实上,李家人的身边,时不时地出现一些陌生杀手,她家根本就没有多的吃的。
北燕派来寻他的人,也来到此地暗杀他。
他和李家人,每天都活在挨饿和被追杀中。
他跟着老护卫,多多少少学了些箭术和拳脚,勉强能防身。
但李家的女眷们,却摆脱不了暗杀。
第一个出事的是李玉竹。
她胆子小,最瘦弱,跑得最慢,被刺客抓住了。
李家刁蛮任性的大小姐李玉玟,每天和人抢吃的,这时候竟冒死去护李玉竹,胆大得和刺客抢人,让他十分意外。
他和李家人将李玉竹救出,但一直没吃好的,李玉竹身子弱,疾病加饥饿和惊吓,还是没有挺过去。
他望向院外的茶花树。
传说,未婚女子葬身野外来世会很不幸,在李家人不知如何处理李玉竹的坟茔时,他请求按妻礼葬下李玉竹。
李家人惊讶后,商议了一晚,同意了。
他将李玉竹葬在那株茶花树下。
但这一世,这株茶花树,绝不会是她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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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唯一的一碗吃的,给了两个孩子。
他肚子饿,李家人也在挨饿。
他提了棍子,往山上茂密的草丛中走去。
他今天的运气比较好,找到一窝野兔。
前世的他,被北燕人找到,掳去了北燕,不久后,他遇到一个世外高人,学会了驭兽术。
只是不知,他重生而来,这驭兽术有没有带来。
他从树上摘了片稍大的茶树叶子,轻轻吹起了驭兽玄音。
让他欣慰的是,他的驭兽玄音,也跟着来了。
那一窝兔子,乖乖地钻进了他的背篓里。
“很好,今天的口粮就靠你们了。”他背着野兔,往他的木屋走去。
他将兔子们安顿在屋后的小棚子里,又拎出一只,朝李家人追去。
在半道上,他发现了掉队的李玉竹和李兴安。
他轻轻勾了下唇角,将兔子放了。
兔子得了自由,撒腿狂奔。
他站在远处,轻轻吹着叶笛,兔子按着他的引指,一路往前跑,撞树上了。
最后,被李玉竹捡了去。
兄妹二人欢喜地往山下走。
但他们没有马上去找他们的家人,而是救了里正的父亲。
让他十分意外的是,李玉竹竟然会医术!
前世的她,明明什么也不懂,是个糊糊涂涂的小姑娘!
他藏在暗处,悄悄观察着李玉竹,发现她给秦老汉包扎的动作,十分的娴熟。
可见,她的医术,并非用了一天两天。
这是怎么回事?
穆元修的心中,越发疑惑起来。
心中好奇,他一直暗中跟着李家人。
这一世的李家人中,李玉竹俨然成了他们的主心骨。
她带着他们,以护送秦老汉为由,去了秦老汉家留宿,得到了秦老汉的支持。
次日,秦里正带着李家人来了山洞。
后来,他帮着李家兄妹们打了一只豹子。
他以为,这一家子只会坐吃山空,没想到,又是李玉竹,带头带着一家子做事。
拿豹子去村里换生活物品,采草药换银钱,采野菜吃。
李玉竹又治好了刘老大娘子的病,刘家人感激,免费帮他们家盖了竹屋。
秦里正感激李家人救了他父亲,帮着他们找荒地开荒。
不到一个月,李家人有了房,有了田地。
兄弟姐妹几人,都有了活儿做,一家子过起了平和安宁的日子。
平和,安宁,是李玉竹看到的景象,事实上,李家人来到牛头山的第二天,就来了一拨刺客。
他的驭兽术,引出数只饿狼,将那些人或咬死或咬成重残。
还有北燕的刺客,也出现过,他用同样的法子,将人驱退了。
北燕太后不死心啦,硬手段不行,来软手段哄他回去。
信鸽传信一封又一封。
他偏不理会。
她派多少刺客,他除多少,除非她派大军来。
当然了,她也没有那个胆子来镇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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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竹的性子,和前世完全不一样。
前世的她,每天都是一副惊惶虚弱的样子。
这一世的她,时而活泼,时而恬静温柔,时而泼辣果敢。
处事精明避免着让自己受委屈。
他和她相处得很愉快。
每天都想和她在一起。
虽然,她的几个哥哥们,像防贼子一样防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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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玉竹靠着医术,赚了不少银钱。
李家的兄妹们,初来牛头山时,娇贵的毛病也带来了,但渐渐地,他们也逐渐适应了乡间生活。
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李玉玟,竟然也靠着针线养活着自己。
走两步路就喊累的李玉恩,竟然每天不辞辛苦从村里走到集市上,来回近三十里路,还一走就是几个月。
她愣是没有歇业过一天。
李家的田地,也越增越多,另外,他们还挖了荷塘,养了鱼和莲藕。
庐陵王当起了夫子。
除了那个依旧和前世一样,吃不得苦的薛氏,成天在抱怨日子过得苦之外。不过这一世,薛氏想卖掉儿女的梦想落空了,李家人没让她得逞。
后来,她依旧搭上了宇文赞。
这一世,李兴茂没有再善对她,将她休了。
按他的想法,会杀了薛氏。
但李兴茂大约顾忌两个孩子将来的想法,只写了休书。
让他最意难平的是果果,那个曾葬了他的孩子,和她前世的养母相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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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平静而过,直到有一天……
李玉竹提着棍子,将他拽进了棉花地。
“你老是跟着我,是不是想娶我?不娶的话……”
她凶神恶煞地拿棍子敲着地。
穆元修忍着笑。
他等了她两世!
怎会不娶她?
“娶。”
“认真的?不会是……怕我打你才这么说吧?”她不太确定地眨了下眼,又问着他。
他看着她的眉眼,低下头去,轻轻亲了她一下。
她并没有害羞,反而高兴地回亲了他一下。
“咱俩互送礼物了,算订情了啊。”她乐呵呵道。
“嗯。”
“走,跟我爹娘说去。”
虽说,李家是迫于形势,才不得不提前将三个女儿嫁出去,李玉竹担心被送去北燕和亲,才追着他要他娶她。
但是,他和裴慎言娄承业的想法不一样,他们是应付着娶,他是真心想娶她。
他等了她两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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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仓促而简单。
她年纪小,还不到圆房的年纪。
她母亲担心他提前欺负她,将他叫到跟前再三叮嘱。
李兴安干脆住在山上的屋子,防着他。
她是他等了两世的人,怎会只图一时快乐?
他想长长久久地和她享受快乐。
他愿意等她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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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是五年。
李家其他兄妹们,全都孩子绕膝了,她都十八岁了,但他们还没有圆房。
连韦氏都着急了起来,派人去他的宅子里,催问起圆房的日子。
哪天圆房,他得选一选,选一个风和日丽,不太热,也不太冷的日子。
还要诸事皆宜。
李玉竹则勾起他的脖子笑着道,“我不管你挑哪天,总之,你不能挑一个我来葵水的日子,多扫兴。”
她哪天来葵水,他记得比她还清楚。
这五年来,他会提前准备她的葵水包,会提前准备草药汤。
他无语地捏着她的鼻子。
“那么,娘子可记得,你上上上上月的葵水初日,是哪天?”
李玉竹一怔,马上黑了脸,“你过份了,问几个月前的事情,我哪儿知道?”
“我记得!”他微微含笑,“我挑的日子,离你葵水结束的日子过了十天了。”
李玉竹红着脸,“那天……是……危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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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重生的回忆,前文有两处bug,已修正了~
(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