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大臣趁机检举七殿下命人在市井间散布东宫窝藏妖物的谣言,几番唇舌下来,皇上险些没气晕过去,当场就要斩了七殿下呢!」
纪筱一愣,竟鬼使神差地想到,若是七皇子死了,那麽入主他命中的龙大约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不过太子殿下顾念着旧情,豁出命叩头求了皇上,饶了七殿下的死罪,着令降为庶民,被远远地放逐了。」浚仪说完,又是u气,「皇家当真情缘淡薄,以往虽听说过为了皇位弑父杀兄的故事,但如今真看了一场,心里着实难受得厉害。」
纪筱迟迟没有接话,按理说除去了七皇子,他心中那块大石便可落地了,但不知怎地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八章
秋末初冬,京城迟迟没有降雪,反而是雨水多得出奇,又阴又冷,湿气直往人的骨头缝里钻。
龙墨此番回来,倒比以往更为神秘似的,常常不知所踪。
这日晚间,他带了一身水泽气息回来,见纪筱默然坐在桌边出神,桌上横放着那锭描金龙墨,还秉了一盏昏暗的矮烛,气氛很是不对,忙出声问道:「玉砚,你怎麽了?」
纪筱抬头看了看他,长长u了口气:「我一直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却拿不准,直到今日看见这墨才想起来,你当日明明说恢复龙身之後这墨会烟消云散,为何它好端端在这,你究竟脱离这宿体没有?」
龙墨神色一滞,没有答话,紧紧抿了唇角,只是低头站在他面前。
「你倒是说话啊!」纪筱难得地高了声调,很是烦躁地在桌子上一拍,「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亏我一片真心待你,你倒是除了骗我就不能活了麽!」
「我封印之期未到,前些时候去求了西海龙王施法帮我强行脱离了墨体。」龙墨兀然开口,口气淡淡地叙述道,「残留了些精魄在墨里,所以它并未消失。」
纪筱一惊:「你并没到修行圆满之时为何要强行脱离?这样做难道不会损伤你的修为麽?」
「会损伤一点,但是不能等了,」龙墨抬起头看着他,「龙已经回来了。」
「他……他不是在东宫的湖里被掩埋了麽……」纪筱忽然觉得背後发冷,「怎麽竟还能回来?」
「他只是逃出京城,去了鄱阳湖,吞噬了那里大片生灵,换回了完整的龙身。我若不强行脱离那墨,受之牵制,是决计斗不过他的。」龙墨u了口气,指向外间,「他盘旋在京城上空,等着辅助他人间的靠山,伺机晋升成为天龙。」
「他要做什麽?」纪筱心下惊惶,急急道,「七皇子已被流放出京,他莫非想动用神力威胁皇上改立皇嗣麽?」
龙墨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峰:「我对你们人间王权交替并不甚懂,我要做的,只是击败那条孽龙,不能由他兴风作浪。」
纪筱默然片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人间之事太过复杂,不如你们龙族一较高下来得容易。但是……你强行离开宿体,损了修为,还能斗得过那龙麽?」
龙墨苦笑一声:「他是我命中死敌,斗不过他便是死,没有别的选择。」
纪筱赶忙拉住他的袖子:「不成!现在局势不利,你为何不去亲族的水域里躲一阵子,等到修为恢复再与他一战不迟,何必吃这眼前亏。」
龙墨看了他半晌,握住他的手道:「玉砚,我本毫无牵挂,可如今却是一心想与你相守,不愿轻付了性命去。但是你听外间的雨声,那是龙在催我,我若是不出面,你们这凡间的京城,尽要被他淹了。」
纪筱惊疑不定地听着窗外愈加猛烈的雷雨,手心里直冒冷汗:「难道说……你已与他约好要相战了吗?」
龙墨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我此来是要同你告别,还有件事要叮嘱你。」
纪筱怔怔道:「什麽事……」
「收好我的墨,里面有我的精魄,」龙墨在他额头龙印处吻了吻,「即使我不在了,也可保你平安无虞。」
「不……」纪筱听懂了他的意思,骤然红了眼睛,死命拉住他,「我不求平安,只求你在。」
外间又是一阵电闪雷鸣,电光猛地照进内室,映出纪筱脸上两道明晃晃的泪痕。
龙墨抬眼看了看外面:「他催得好紧,我这就要走了。」
他重重捏了捏纪筱的手腕,很快,纪筱便失了力气,倒在他怀里。他再次深深看了纪筱一眼,将他轻轻放在榻上,最後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若我回不来,请你每年去镜湖畔祭奠一回,好歹不要忘了我。」
纪筱受了法术,口不能言,连手指都无法动弹,眼睁睁看他化作一道光从眼前消失了。
「先生,先生。」
家仆隔着窗唤了两声,又扣了扣窗棂,这才惊醒了纪筱,他一翻身险些滚下床来,又急急撑住,自己怔忪了片刻,方虚浮地坐了起来。
「先生,早间有位大人来到府中,说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请先生去东宫一趟呢。」
「知道了。」纪筱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轻抚了抚自己的额头。昨夜之事恍惚一场大梦,窗外的廊院里毫无暴雨侵肆过的痕迹,阳光明媚安好,确是个温暖和煦的初冬清晨。纪筱不知龙墨那一去之後下落如何,心里空悬着,半日才摸索着站起身披了衣服。
沈色的檀木桌上是一盏早已湮灭的残烛,旁边则躺着那枚描金古墨,墨身却像是泛了层水雾一般,湿漉漉的样子。纪筱定睛看了看,一把拿了起来,果然触手湿滑,不知何时蒙上了水渍,然而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墨上的水露沾染到纪筱手上,竟是浓墨色。纪筱摩挲了一番,又放在鼻间闻了闻,这才确信是墨锭之色,顿时心里一空,暗道莫非是龙墨战败,所以连昔日布下的封印也消弭了麽,如今这墨竟如寻常古墨一般可以流泻出墨汁来,可见确是出了变故。
他这样惊疑不定地在心里猜了许久,茫然仰头望向天空,却是湛蓝无云,无一人来解他疑惑烦忧。
东宫一上午来催了三次,最後一次连接人的轿辇都派了来,纪筱恍恍惚惚地被催促着上了轿,连觐见的官服都没来得及换,只披着寻常的旧衣被急急送到了东宫。
延襄在正殿等着他,面色比他好不了多少,十分暗淡阴郁,没什麽气力地道:「青阑请坐。」
纪筱正满心烦恼,也不像往常那般拘谨,随意行了个礼便坐了下来,低低道:「不知殿下急唤我来有何要事?」
延襄看了他片刻:「自从那次唐突了你之後,你便称病不肯再来东宫任职,我原以为是你的托词,没想到今日看你气色确实不好,莫非真是感染了时疾?」
纪筱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胡乱点了点头。
「唔,」延襄缓缓坐到椅上,「你虽不在朝中,但同三驸马他们素来亲近,想必已听说了老七的事了。」
纪筱略一顿:「听说了……」
「当日若不是你发觉他图谋不轨,恐怕如今我已遭他毒手,此事该记你一大功才是。」延襄一面说一面掸了掸自己的衣袍。
这原本是他习惯的一个小动作,纪筱却猛地怔住了,随即意识到当日听浚仪说起延襄中了身上环佩的璎珞之毒时自己心中隐隐觉察的不妥究竟是什麽。延襄手上素来爱戴一个银扳指,他又爱掸自己的衣摆及佩饰,若是身上带着那麽个剧毒的璎珞,那银扳指早该透了,怎麽这个素有心机的太子殿下竟毫无察觉呢。
「殿下……」纪筱站起身,声音微颤地问道,「你是故意诬了七殿下麽?」
延襄双目一寒,半晌方冷笑了两声:「我不想瞒你,那下毒之事是我栽到他头上的,不过他早有害我之心,这场争斗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更何况我已念在兄弟情分上放他一条生路,也算仁至义尽。」
纪筱当日确实看到七皇子在太子寝殿中鬼祟置放巫蛊器具,自然也无法指责延襄的作为,只得闷闷听着,一言不发。
「青阑,」延襄忽然放缓了声音,「有件事浚仪恐怕都未能告诉你,父皇昨夜数次晕厥,怕是要不好了。」
纪筱一惊:「皇上他……」
延襄面上看不出喜忧,只沈沈道:「几位肱骨老臣已同我商议过後事及日後登基事宜,青阑你也是东宫的人,心中该有个计较才是。」
纪筱还是愣愣的:「什……什麽计较……」
延襄忽然笑了笑:「我盘算着任你为中书侍郎,你若有更中意的官职不妨告诉我。」
「不不不,」纪筱连连摇头,「我资历极浅,又无作为,怎能突然连升三级,况且如今我连太子中舍人一职都无力担当,只求殿下调我回翰林院继续做编纂的闲职才好。」
延襄还是笑:「一般人听了这个莫不是喜形於色,怎麽青阑竟是如临大敌一般呢。」
「当年老师曾对我说,『修撰之职虽然清汤寡水,但好歹能图个心安,若是有朝一日,有机会青云直上,却也再难换得这份心安了』,」纪筱半闭着眼睛默念完李见初最後一次同他说的话,淡淡摇头道,「眼下七殿下的事已让臣十分不安,虽然攀附太子殿下日後自可以平步青云,但恕微臣不敢深涉官场之中。」
「青阑这是怪我对老七的手段下作卑劣了?」延襄眯起眼睛低声道。
「微臣不敢,」纪筱站起身向他拜了拜,「我尚有要事挂怀,请殿下恕我先行告退。」
「等等。」延襄也站了起来,忽然道,「昨夜离京城百十里的东湖发生一件怪事你可知道?」
「东湖……」纪筱没料到他说起这个,斟酌道,「那里皆是湿沼之地,素来少有居所,会有什麽怪事?」
「听说那里昨夜电闪雷鸣了一夜,竟无半颗雨点落下,怪的是……」延襄缓了缓才道,「今早东湖的湖水一片鲜红,像是被血染透了一般。」
纪筱自听完延襄那番捉摸不透的话後,一路上都是忐忑莫名,满心的猜疑,待回到府上便急急向门口的小厮道:「备辆车马,我要出城一趟。」
小厮愣了愣:「先生急着出城做什麽,方才来了一位客人在偏厅等了先生半日了,先生不见见麽?」
纪筱忙问:「什麽人?」
「不曾见过,倒是贵人模样,眉眼俊得很。」
纪筱心中一松,暗道莫非是龙墨得胜归来,当下也不管其他,提着袍摆就小跑进了偏厅。
来人不慌不忙站了起来,倒使纪筱生生顿住了脚,惊道:「怎麽是你?」
敖斩这回藏起了他额上龙角,看起来只是个人间富贵公子的模样,他向纪筱点了点头:「若非是不得已,本不该前来惊扰阁下。」
纪筱匆匆还了一礼:「是在下失礼,不知龙太子前来有何事,是关於……龙墨的麽?」
敖斩见纪筱眼神间透着小心,显是关切异常,点头道:「不错,」他顿了顿,「他昨夜在东湖与龙王约战,受伤颇重,几乎血肉无存,魂魄俱丧。」
话音未落,纪筱已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面上褪了血色,两眼发直地望着他:「你……你说什麽……」
「阁下切莫慌张,」敖斩轻声u了口气,「此事实怨他自己没有分寸,离开镜湖後不久便做了种种损修为的事,又罔顾父王的嘱托执意提前解除封印,恢复的龙身根本就不完整,更不用提之後还留了一部分精魄在墨里守你龙印之事。而那龙这些年吞噬了无数生灵,法子虽然是旁门左道,却着实能在短短时间内修为精进,所以苍罹此战之败也是可以预料之事。」
纪筱见他神色平淡地说着这些话,只觉得心口血气几乎要喷涌而出,半天才嘶哑着开口道:「你明明是他表兄,为何能如此淡然的评他生死之事!倘若你们龙族有一丝手足之情,他又何尝会落得如此下场。那龙做了多少坏事伤了多少人命,又有谁去规束过他。不是说四海龙王管辖水域龙族麽,不是说九重天上有天庭主宰万物轮回麽,那这场不公平的宿命又是谁安排的,难道我们一直笃信的天理都是虚妄,这天上地下再无一人能为他主持公道麽……」他说到後来,愈发哽咽,最後渐暗哑了声音,坐在地上潸然泪下。
「纪筱,」敖斩头一次叫了这凡人名讳,而後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天道轮回确有定数,你我都不能妄度天数,不过,眼下还不是绝望的时候,还需想法子救他。」
纪筱半信半疑地望着他,扶着门慢慢站了起来:「还有办法救他?」
「他的墨在你身上麽?」敖斩向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带上它随我到西海龙宫一趟。」
纪筱自晨间发觉那墨不对便小心包裹了放在怀中揣着,听他这麽说方隔着衣服按了按,疑惑道:「要我去龙宫做什麽?」
「昨夜我察觉东湖一带龙气浓烈,便前去探查,只见四处狼藉,似乎是刚刚大战过一场,湖水全是暗红血色,」敖斩垂下眼睑,低低道,「苍罹半沈在里面,奄奄一息,我便收了他在袖中,暂且带回了龙宫。如今几位大前辈正为他施法,免得他元神俱丧,但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那墨原是他宿体,或许能派上用场,所以我前来请你。」
纪筱听他如此说,自知方才责怪龙族凉薄乃是失言,然而心中急苦,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仓促地抬起袖子擦拭脸上的泪水,向敖斩躬身道:「请龙太子速带在下前去。」
敖斩施法时并不像龙墨那般故作神秘,更不会使出促狭手段逗弄他,只抬手在他脸上一拂,再回过神时,竟已身处一幽暗陌生的所在了。
纪筱微觉晕眩,按着额头默默打量着四周,只隐隐闻到海水气息,脚下是些晶莹砂石,敖斩站在他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前方站着个提着灯笼的小童,灯笼里并没有烛火,只嵌了颗幽蓝的夜明珠,珠光闪烁,更添诡谲。
纪筱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面前便出现了一叠石阶,待走上阶後,只听琅峙逑欤数层珠幔缓缓卷起,一座光彩夺目的宫室映入他的眼帘。饶是见过富丽堂皇的皇家宫殿,此时也不免被这神仙洞府惊艳,纪筱目瞪口呆地打量着龙宫内的布置,直到敖斩开口才回过神来。
「我族人大不愿见外人,请阁下在此稍坐,将墨交由在下带入内室。」
纪筱怔怔点了点头,从怀里小心掏出墨锭,发觉里衣已被染出几抹墨色,倒像是见了龙墨的血迹一般晃了神,哆哆嗦嗦地将墨放进了敖斩的手里。
「在下去去就来。」敖斩向他点了点头,一转身便离去了。
纪筱站了片刻,方略带拘谨地坐下了,身旁的珊瑚矮几上放着一盅热茶,也不知是何时送来的,仍冒着热气。纪筱轻轻将茶盅端着手里,却顾不上饮,目光呆滞地望着敖斩离去的殿口,那里悬着一幅鲛帐,随着殿内珠蚌张合而浅浅摆动。过了良久,那鲛帐猛地被人掀起,敖斩大步走了出来,手里依旧捧着那墨。
「殿……殿下……」纪筱结结巴巴地刚想开口询问几句。
「诸位前辈已经尽力,苍罹肉身已毁,无法挽回,」敖斩将那墨塞进纪筱手中,「如今只能像当年那般,将他残存元神封回墨中,他能否回来,便看天命了。」
「天命?」纪筱显然是懵了,「天命是什麽,难不成他要终身困在这墨里?」
敖斩摇了摇头:「恕在下不知,他若再次脱离墨身,可能要百年千年,无论如何,都是我等不能预料之事。」
「百年千年?」纪筱喃喃重复了一遍,「我原本以为与他只有一世之缘,此後纵使轮回相见,也再不关我纪筱之事,却不料天道无常,竟连这一世的时间也不肯给我们……」
他说完这句,愈发哽咽,紧紧握了那墨,恨道:「龙墨,你既与那龙结怨,为何又说与我命定,累得我如今情根深种,却只空留这锭墨相伴余生……」
敖斩低头看着他,轻声打断道:「在下知道你如今伤心至极,但有几句话不得不说。现今他的元神虽已置於墨中,却是十分脆弱,一旦这墨被外力破坏,他即刻便会灰飞烟灭,所以,你要好好保管墨身。」
纪筱骤然一惊:「我?」
「不错,龙宫不能保管此物,他只能放在你身边。」敖斩顿了顿,又道,「还有,从今往後,我再不能插手相助苍罹之事,你……好自为之吧。」
就在纪筱茫然无措的当儿,敖斩伸手拉了他起来:「这里不同於人间岁月,你到龙宫已有三个时辰,人间怕是已过了三月有余,这便要送你回去了。」
纪筱还不及反应,便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第九章
京城竟已是早春时节,看样子确实转眼间过去了三个多月,集市上人来人往如昔,却似乎有些不对劲,然而说不上来究竟是什麽。经历过之前匪夷所思的那些事,纪筱只想先回到自家宅邸再从长计议。
四周的巷道格局都没什麽变化,然而奇怪的是明明是纪府的位置却赫然换了牌匾,改成了个大大的「张」字。纪筱疑惑了半晌,干脆上前叩响了门环,很快便从门缝中探出一张陌生的小厮面孔,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找谁?」
「请问……这里不是纪府吗?」
小厮立刻道:「是说之前那个纪翰林麽?他家已经搬走了,如今把宅子盘给了我们张老爷。」
纪筱一下子就急了:「怎麽会搬走了,我就是纪翰林,这是我家的宅子!」
那小厮愣了愣,看疯子一般瞪了纪筱一眼,随即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纪筱站在门外愣了半日仍是反应不过来,到最後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便是找浚仪打听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待乘着车马来到皇城外时,已将近晌午,纪筱急急来到角门处,所幸守门侍卫是个相熟的面孔,老远便向他招呼道:「纪大人,好些时日不见,不知忙什麽去了?」
纪筱刚要向他拱手,却突然疑惑了神色:「你……你们怎麽换了素衣白甲……」
那侍卫一愣:「纪大人说什麽呢,这国丧里谁敢坏规矩啊。」
纪筱吃了一惊:「国丧?皇上他……」
侍卫见他神情古怪,也顾不上尊卑,一把将他拉进角落里压低嗓门道:「纪大人,恕小人多嘴问一句,您这些时日究竟去哪了,皇上殡天的消息都放出十来天了,如今除了穷乡僻壤里还有谁不知道,怎麽您倒是一无所知的样子呢。」
纪筱方想起在集市上的怪异之处,来往行人神色肃穆,酒肆茶楼里也不闻一点丝竹歌舞之声,却原来是明帝驾崩了。他低u了口气,摆摆手道:「劳烦请你们统领出来一趟,就说我找他有要事。」
侍卫悄悄看了看身後,依旧低着声音道:「纪大人还不知道吧,如今的御林军统领已不是驸马爷了,他两个多月前就被派到了西疆驻守,还不知什麽时候能回来。」
「什麽?」纪筱勃然变色,「他一向谨小慎微,怎会被派出去驻守?」
侍卫连连示意他莫要高声,然後才道:「具体因由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皇上下的圣旨,听说三公主为这事跟皇上大闹了一番,也没个结果。」
纪筱愈发觉得头疼欲裂,垂头道:「怎麽短短三个月竟发生这麽些事,现今又如何是好。」
「纪大人莫要焦心,只要天不塌下来这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侍卫好脾气地劝解道,「皇上殡天,咱们伤心也没用,好在还有太子爷撑着,明日太子登了基,又是一朝新气象不是?」
「太子……」纪筱缓缓抬起头,「太子明日就要登基了?那七殿下呢,这些时日可有消息?」
侍卫连连摇头:「没听说过,不过纪大人,太子爷那麽看重您,往後有您平步青云的日子呢。」
纪筱苦笑道:「我一介腐儒,身无长物,怎能得殿下倚重,你莫要拿我取笑。」
「这话可不是小的胡诌,殿下早早就下了旨,宫城各门,但凡发现纪大人,立刻要去中宫禀报,太子爷可不是惦记着您。」
纪筱皱了眉头:「怎麽,殿下当真下了这个旨意?」
侍卫哧地笑了一声,指了指角门内:「大人一进宫门便有人去禀报了,瞧,御前的车辇都被打发来了,您请吧。」
被御前一众人簇拥着入了内宫城,纪筱倒不觉受宠若惊,反而是忐忑多些,听守门侍卫转述的那道谕旨不知怎的,听起来竟像是通缉的意味。
这次见延襄的地方不再是东宫,而是皇城中心的开明殿,殿中的龙座空空荡荡。纪筱不敢多打量,随着引路的宫人踏入左偏殿,一抬眼便看见延襄穿着一身素服坐在软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可算等着青阑了。」
纪筱不敢失了礼数,退後一步俯身道:「微臣参见殿下。」
「起来吧。」延襄随意挥了挥手,两旁的宫人立刻识趣地退了出去,还掩上了殿门。
纪筱听见殿门关上的声音,稍稍一愣,抬起头去看延襄,却惊觉他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离自己近在咫尺。
「青阑这些时日去哪了?」延襄微微笑道,「几个月都没有消息,可知京中发生许多事麽?」
纪筱不敢与他对视,轻声答道:「臣有些私事耽搁了,方才返京才得知皇上晏驾之事,还听说三驸马已被派往了边关。」
「不错,不过这都不算是什麽大事,」延襄又上前一步,低低笑道,「青阑可知道,我明日便要登基了。」
他说完便抬手解去了外面披的素白大氅,露出里面色泽明丽的龙袍来。纪筱显然被惊骇到,连忙低了头:「恕微臣直言,殿下尚未登基便龙袍加身,实属不妥。」
「呵,怕什麽,」延襄冷笑了一声,傲然道,「朕已是皇帝,这普天之下再无一人能压制朕。」
他言语嚣张大不同往日,刺得纪筱极不舒服:「殿下既然不愿听微臣劝告便也罢了,只是不知还有何尊训,待领完微臣也好告退还乡。」
延襄拧起眉毛:「怎麽,你要回乡?」
「臣无故旷职数月,无颜面对诸位同僚,如今在京中的宅子也被他人占据,无处可归,正想回乡寻僻静处安顿。」
延襄笑了一声:「你那宅子是我命人典卖的,如今已在宫城附近寻了极佳地点重造了间更大的屋宅,你的家人仆从也都在那里,不必担心。至於官爵……」他渐渐敛了笑,认真道,「青阑,当朝之职任你摘选。」
纪筱摇了摇头:「恕臣愚钝,不知殿下为何这般待臣。」
「你不是早就明白了麽,青阑,」延襄忽然伸出手抚上他面颊,勾起唇角道,「那日在东宫,你也知道我并非是真的醉了。」
纪筱只觉背後一寒,忙推拒开他的手,连声道:「微臣并无此心,求殿下放过微臣。」
延襄虽然被推开,倒是面色和煦:「青阑莫怕,我并不迫你,眼下不急着说这件事,我问你,当日你心爱的那龙纹墨锭现在在何处?」
这话转得突然,连纪筱也是一滞,沈默了片刻方道:「臣家中藏墨甚众,也不知在哪个墨匣里放着。」
「你的那些藏墨我都看过了,并没有那锭龙墨,」延襄眯起眼睛看他,「青阑莫要诓我。」
「你……你搜了我家?」纪筱又惊又怒,手心里已是发冷,「你究竟有何意图?」
延襄微微摇头:「你无须管我的意图,只需知道我无心害你,只要你交出那锭古墨,便可位极人臣,而我也可安心登基,今後几十年咱们明君贤臣,岂不是最好不过。」
纪筱显然一点也不觉得安慰,连声质问道:「你登基与龙墨又有什麽关系,你……你究竟还有什麽密谋?」
延襄似乎已失了耐性,轻啧了一声:「青阑怎麽这般不识趣,罢了,与你说也无妨。我这皇位并非全然光明正大,其中多番得我国师辅助,而国师同我交换的条件,便是要你手上的那锭墨。」
「国师?」纪筱从未听说过这麽一号人,心头惊疑交加,已是惨白了面色。
与此同时,侧殿的大门猛地被推了开来,进来的人身材高大,披着色斗篷,却未罩兜帽,面目昭然地映入了纪筱眼帘。
看清那人脸的时候,纪筱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似的,半天才怔怔地扭过脸去看延襄:「他……他是……」
「岷江龙王,」延襄幽幽地接过他的话,「似乎与青阑也是旧识。」
「你都知道……你……」纪筱茫然失措地站在那里,突然失声道,「难道他是你的命龙!」
延襄微一点头:「不错,你连这个都能猜到。」
他的面孔骤然变得十分陌生,过往的许多事一一闪现在纪筱脑海中,明明灭灭,几乎混乱了他的神志。
「所以他在东宫湖中并非是因为七殿下……」
延襄拍拍身边的座椅示意他坐下说话,而後缓缓道:「前年我还在边疆驻守之时,听闻了一件怪事,说是临近的一汪湖泊终年无风无浪,却是吞噬活人无数,都道是有水鬼作怪。而我偏是个不信邪的人,趁着那年夏日炎炎,潜入那湖中戏水,没过片刻便被猛地拖了下去。」他说到这,向始终面无表情的龙笑了笑,「他就那麽突然地在我面前现身,告诉我他是入主我命中的龙神。」
「他不是!」纪筱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根本就不是降临到人间主宰天子的神龙,只是一条妖龙。」
延襄抬起眼睛:「我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是命定的天子,只有龙可以帮我坐上这龙座。」
纪筱拳头都握紧了:「你这是篡位谋逆。」
「不篡位又如何,做一个无势的王爷在边关苦守一辈子?」延襄猛地逼近了他,「你以为老七登上皇座就会轻易放过我麽!」
纪筱白了脸色,却还是不甘心地问道:「你就放心受一条来路不明的妖龙摆布?」
延襄冷笑了一声:「若不是他托梦给父皇,你以为这太子位会轻易轮到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让我去碧波湖,刻意透露这龙的行踪给我,还当真放干了一池湖水。」
「自然是为了让你疑心到老七身上,」延襄毫不在乎地说道,「虽然当日我在京郊假意从龙手中救了你一回,但他在东宫出现,你难免会猜测到我们的关系。」
纪筱怔怔地摇了摇头:「那麽你寝宫中那个木牌也并非是七殿下害你之物……你故意让我看见,而後又陷害了七殿下。」
「你既然都知道了,何必还一一地问,现下还是莫要浪费唇舌,只需把墨给我。」
「墨……」纪筱下意识地捂住襟口,疑道,「你生辰时明明借了墨去,那时便想对龙墨下毒手麽?」
延襄冷哼了一声:「那时龙还在湖中沈睡,我不过是借那墨来戏耍你,若是当时就知道那墨的底细,早就给他个了断,又何必费这日後的功夫。」他说到这,又加了一句,「不过现在,也不算太迟。」
龙无声无息地站到纪筱身後:「我不是太子,没有那麽些的耐心,你若再不交出来,我便先索了你的命。」
纪筱对他已是存了十二分的恨意,咬牙道:「你便杀了我,也别想伤到龙墨。」
他话音未落,便被龙掐着脖子拎了起来,龙的虎口硬如生铁,几乎就要扼死他,就在气息微薄的时候,他额上的龙印忽然显现了出来,泛出一道金光,顷刻间便将龙弹了开来。
龙显然惊怒至极,立刻扑了回来,伸手抓向兀自伏在地上干咳的纪筱。只听延襄低低道:「莫要伤了他的命。」
龙冷冷抬起头:「若是苍罹不死,我们的争斗就不算完,你的位子怕是也坐不稳。」
延襄一怔,便闭了嘴。
龙冷笑了一声,骤然凝了神力,猛地拍上了纪筱的前额,将那如同微弱火种的一点印记狠狠拍灭了。
瞬间的寒冷如同伸展开的枝蔓侵袭了全身,将所残余的血气都吸走了一般,纪筱仿佛堕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无助又绝望地倒在这个空洞洞的大殿里,面前依旧是龙暗色的袍角,冷傲而执拗地说道:「凡人,把墨给我。」
纪筱挣扎着摇了摇头,从齿缝间吐出两个字:「不……给……」
龙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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