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疼。我伸臂摸向身边,摸到一片光溜溜的肌肤,大叫一声坐起身来,发现自己同样□。江原笑眯眯地起身,递给我一杯热茶:“越王殿下,起的好早。”
我绞尽脑汁地想,还是想不起发生过的细节,只有瞪着他问:“多久了?”
“你指我们纠缠了多久,还是睡了多久?”
“睡了多久!”
江原想了想:“不知道,先喝水。”
环顾四周,还是那间酒楼,我怔愣地接过茶碗,刚要喝,忽然想起:“怎么会有热水?”
江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直到看见我脸色,才正色道:“没人进来,我命人烧了放在门口。”
“这间酒楼,难道是你的?”
江原点头:“天风帮的产业之一,用来抗衡黑蛟帮,不过现在用不到了。他们得知晋王出事,及时转移了势力,投靠南越了。”
“什么!”我吃惊,抬眼看到江原的身体,猛地抓过一堆衣服扔到他身上,“穿上说话!”
江原笑着抱住那团衣服,眼睛瞄在我身上:“穿什么,我觉得这样更好。”
我忽然全身僵硬,手中的茶碗落地,抢过自己的衣物慌忙穿上。江原看着我笑了一会,接着捂住自己伤口:“凌悦,你真是禽兽,害我伤口疼到现在。”
我正在系衣带,闻言走过去查看他的伤口,见并没有开裂迹象,便试探问道:“我不够小心么?”
江原故作发愁:“你的腿太不老实,我只好把你身子翻过来。”
我再次僵硬,理好衣带气冲冲摔门下楼。
楼下有个圆脸少年坐在大堂,看见我站起来道:“越王殿下。”
我晃了一晃站稳,微笑道:“看来我得叫陈帮主了么?”
倚风腼腆地笑:“殿下经常与梁王世子来此光顾,属下碍于身份不曾出面款待,请殿下恕倚风怠慢之罪。”
我一笑:“何须见外,若没有你相助,我海门帮的兄弟还不知何处栖身呢。”
“哪里,属下只是听命行事。”倚风似乎不善言辞,说了几句便住口。我客气地告辞离开,他却道:“殿下等一会,燕王殿下要和你一起走。”
正说着,江原已经一脸严肃地下楼:“都准备好了?”
倚风躬身道:“好了。”
“你先回避罢。”
倚风又向我施一礼,这才与手下离开。
我斜眼道:“你还有事?”
江原微笑:“你的胡言乱语我都听了,现在既然酒醒了,随我去见一个人如何?”
我瞪他:“我胡言乱语?”
江原假装没听到,拉我快步走到后院,那里停着一辆套好马匹的青布马车。
我问:“去见谁?”
他跳上去,回头笑道:“你猜。”
马车一路向西南,出了城门,来到一座庄园门外,我立时认出这是江原的别院。守在院外的护卫将我们引进门去,江原问道:“他还好么?”
护卫道:“回殿下,那人从不提要求,也不多话,每日只喜欢在园中侍弄花草。”
江原笑一声:“他还挺有雅兴。”
来到后院,果然见陈显一身白衣站在花圃里,正在给一丛牡丹施肥。他衣摆上溅着星星点点的粪便,眼神犀利地扫在我和江原身上,举着粪勺笑道:“二位真是稀客,满脸如此春意荡漾,莫非刚在哪里行了苟且之事?”
眼看他粪勺上的东西滴滴答答往下掉,我伸臂挡了江原一下,笑道:“春日已逝,哪来的春意?倒是陈将军几月来独守空房,想必心中寂寞得很。”
“牛±献泳退慵拍,你问问身边那位敢放我出门踏春?”陈显挥动手中的粪勺,冷眼看我,“奇怪,你怎么知道我要请姓江的沾沾夜香,居然老子没动,你就拉他躲了,心意相通也不是这么个通法。”
我微微一笑:“在下早让陈将军跟了我,你不肯,义无反顾跟了燕王。如今被冷落这么久,幽怨之情却要通过泼粪发泄,就不怕被再度冷落?”
陈显抱着粪勺大笑,周身臭气熏天:“哈哈,老子没求着谁将陈某金屋藏娇啊,分明是有人难耐思念之苦。陈某虽然厌恶这种人,但实在觉得燕王殿下与我这桶粪便一样,虽臭却十分有用,忍不住表达一下对他的特殊感情。”
我忍住笑,摸摸鼻子:“果然很臭,本人深有同感。陈将军不如跟我去东海郡,我会上奏皇上,保证你行动自如,且不会被熏到。”
江原掐我的手腕:“陈将军,可记得当初的约定?犬子即将挂名开府,统辖关中,秦王府职位正等你挑选。”
陈显呸一声:“装腔作势!谁不知道你们私底下那些烂事?过去还算同床异梦,如今变成狼狈为奸了罢!陈某越来越觉得被耍了。”他瞧着我的脸,又瞧向江原,突然狂笑,“过去总听说天御府祭酒以色惑人、攀折高位。不过最近的传言似乎转了风向啊,美人冲冠一怒,险些江山变色?名震天下的越凌王忍不住发了一次威,到底把自己绑在了魏国,想必燕王殿下做梦也在偷笑罢?”
我嘴角抽动,江原的眼神却在微微闪烁:“我的确高兴,他在这里会比在任何地方都好。陈将军,如今朝中局势已定,关中诸郡亟待经营,本王需要你,你也需要本王给予机会。”
陈显鼻中“嗤”地一声,显然不屑:“不要搞错了,我陈显陈氏皇族后裔,谁要你江家的职位!一个越凌王已经骗到手,难道还不知足?老子不能眼看你们糟蹋关中百姓,这身白衣却也不打算脱去。”
江原肃然看着他:“你要如何?”
陈显回头舀了一勺粪水,扬手泼在园中,眼角射出一道犀利的光芒:“我陈显,不会受你江氏朝廷任何命令,但是你们对于北赵的政策,必须经过我同意。”
江原目光一冷:“好狂妄的要求!难道你真以为本王整治关中,离了你不行?”
陈显大笑:“多谢提醒,陈某自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却怕燕王忘了本分。提什么要求在我,答不答应在你,燕王殿下觉得很为难?”
江原面色微沉:“陈显,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才恳求皇上保住你的性命?我并不想杀你,但你不任官职,还要妄图影响朝廷政策,岂不是存心让我无法向皇上交代?”
陈显讥笑,把粪桶敲得震天响:“自己一厢情愿把老子弄到这里替你看园子,难道还要人感激不成?”
江原沉声道:“那你也不要指望朝廷会一直奉养北赵的旧臣和陈氏族人。本王可以保他们一时性命,但不能让他们成为负累。”
陈显睨眼道:“随便你,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就一刀了事,老子也想通了,犯不着为一群废物委屈自己。反正皇兄已经不在,陈昂在关中的威信还不如蜀川前国主刘禄,杀了也没什么可惜。”他不再理会我们,拎起粪桶,走向花圃另一边。
江原冷冷盯住陈显的背影:“陈显分明在逼我杀他。”
我负手低语:“我倒觉得他是在试探你。”
“怎么讲?”
我瞧他一眼:“如果你真想造福关中百姓,其实完全可以答应陈显的要求。以北赵的百姓或皇族命运来威胁他就范,反而会让陈显认为你治理关中没有诚意。”
江原神情一凛:“你要我答应?”
我唇角翘起:“这么做其实是与陈显共事的最佳方式。一来他不做官,没有实权,朝中官员就不能借身份问题弹劾他,质疑他有异心;二来他本人一心保住关中,自然只会放行有利关中的政策,就等于防止失误发生的一道关卡。就算真有争执不下的时候,那也只是争执,因为陈显并不负责实施,最终的决定权还在你手里。”
江原静止片刻,猛转头,伸指捏住我的脸:“凌悦,我怎么没想到?”
我拉开他的手,冷哼道:“燕王殿下,是你权欲太重,听到有人不服从,立刻气得双脚离地,哪还想得到这个?”
江原看上去心情愉悦,听罢反而露出笑容,又扯住我道:“谁说的,你违背我的时候还少?只要你乖些,我一定温柔……”
我正待说话,却见那边陈显突然转身,见此情景讥诮地眯起了一只眼:“凌王殿下。”
我摆脱江原,正色道:“陈将军有何指教?”
陈显哼笑:“没什么。陈某本来想提醒你,你要做的事不比陈某坦荡,小心下场堪忧。现在发现无耻就是无耻,就算上面不无耻,下面也无耻,从头无耻到脚,倒也侵染得均匀。”
我挑眉:“陈将军只染了一半,比我还差一截,难道心中不服?”
陈显哈哈大笑:“论起这个,陈某是拍马也赶不上了,我无耻到头,你却刚刚开始,自求多福罢。”
我心里触动,不觉微呆了一下,江原拉起我,朝陈显笑道:“陈将军,你的要求本王考虑几日后再答复。”
“陈某在此等候!”陈显在粪堆边抬头,依旧大笑,笑声里多出点寥落。
江原一直拉我走出庄园,上了马车,微笑道:“凌悦,到我府中坐坐好不好?”
我见他脸上有得意之色,动了动眉毛:“不去。你在动什么心思?笑这么难看。”
江原嘴角那抹笑意更加浓重:“我想起陈显刚才的话,越发觉得自己如有神助,英明无比。”
我一巴掌按过去:“说话前先照镜子,英明的是我。没有我提醒,你还不先跟陈显撕破脸?”
江原飞快伸臂搂住我的腰:“我指另一句话,什么冲冠一怒……”我瞪起眼,他立刻躲开我的目光,笑道,“有你这样对我,以后什么不能迎刃而解?所以还是我更胜一筹。”
我揪住他的衣领,恨然道:“你小心!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你哪一天再瞒着我做什么事情,或者变得只懂争权夺利,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江原一脸无辜:“我哪里瞒过你,除了这次事出突然,也不是完全有意不告诉你真相。”
我冷笑:“是么?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韩梦征这件事从开始就没瞒我?”
江原笑起来,搂紧我的腰:“他已经回国了,你难道还在吃醋?”
“谁说这个!”我气恼地揪紧他,“江原,你还想骗我?从韩梦征做出一副为你神魂颠倒的样子开始,你就清楚的知道,他的目标是你。可是你却反而提醒我要小心,故意在我表示怀疑的时候误导我的判断,让我误以为他要除去的是我!”
江原笑笑:“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判断失误。因为南越赤冲一直对付你,难免被误导。”
“不对,你是故意装作中计,引诱他联合晋王来杀你。”我盯住他的眼睛,“你那时就想这么做了,因为害怕我会看穿,甚至心虚到不敢正眼看我。晋王最后做得这样绝,也有你的功劳。从毫无诚意的选妃,到一再露出破绽,你让晋王看到夺位的希望,要的是让他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到最后彻底失去与你抗衡的可能。”
江原不回话,有些心虚地笑着把我按到怀里:“我也没料到晋王比我想象中能干,是我不对,让你虚惊一场,好在都过去了,以后不再这样就是。”
“可是后果无法再挽回了。”我皱眉,手臂抱紧了他,这些天来压在心底的想法终于脱口而出,“死去的,获罪的,毁去多少人?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全部的想法,完全可以不必用这样惨烈的代价换取太子之位。”
江原默然许久:“不这样,难道依照父皇的想法,真正娶一名王妃么?我不想再受摆布,也不想与一个毫无感情的人日日相对。”
“一时委屈罢了,只要能登上皇位,想做什么不可以?”
江原用力钳住我的手臂,切齿道:“那我可以留住你么?凌悦,我最恨你说出这种话,轻易得好像心里没有一点纠结。”
我咬了咬唇,低声道:“你心里也清楚,比起这样的后果,你我的事本就微不足道。我初来魏国时,街道上几乎人人都昂首挺胸,意气飞扬,可是这些天来,我看到的是街市冷清,每个人都在疑虑不安。一些有才能的官员因此获罪,朝廷许多部门都空了,要说魏国没有伤到元气,谁能相信?可惜事已至此,也只有尽力补救而已。”
江原放开我,仔细地看我脸色:“原来你一直为此难受么?所以不肯认同我的做法。别忘了你当初……”
我仰头倚在车壁上:“当初我远离建康,不算各地亲信将领,手中直接掌兵就有二十万,但有一点夺位之心,南越早乱了。几十万军队混战,必然殃及百姓,结果会比如今的魏国更严重。所以我并不为那时的选择后悔。”
江原面色有些发沉:“你是说现在见到局面如此,后悔选择我么?”
我微微一笑:“有点。当初没有彻底站在皇上的立场,却不小心被你迷惑了,结果遗恨到现在。”
江原猛然捏住我的下巴,恨恨道:“我发现你跟司马景一样的可怕,活着为了志向,死也为了志向,把自身看得比鹅毛还轻。如果我放任不管,总有一天你会再次把自己搭进去。”
终于惹得他冒火,我好笑地抓住他的手:“还有脸说,只差一点你就见不到我了。杀了宇文灵殊,他的家臣绝不会放我安然离开,若不是宇文灵殊及时醒悟……”
江原嘴唇吻下来,突然封住了我后面的话,有些霸道地命令:“不许再说!”
我眼角弯起:“好,我不再说。不过你得明白,为了你,我现在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江原哼一声:“你这话应该改成:为了志向,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离开我。’”
我转了转眼睛,叹口气:“就算是罢。好容易甜言蜜语一次,你非但不领情,还要拆穿我,真伤人心。”
江原冷冷道:“不幸言中,我才该伤心罢?”
我探头看了看车外,回头笑道:“天御府要到了,我也该下车了。”
江原拦住我,沉声道:“你还没有说,如果我答应陈显的要求,如何服人?父皇那里如何交代?”
我摊手:“我哪里知道,或许你家的秦王小鬼比我更清楚。”
江原目光一闪,若有所思。
马车在天御府门前缓缓停住,我跳下车:“燕王殿下,告辞。”
江原似乎已经想通,也下了车,莫名注视我好一会,问道:“你真不来?”
我被他瞧得发冷,毅然转身:“不。”
“让马车再送送你。”
“我走回去,你不得翻墙。”走了几步,我忽然回头问,“你何时去山东?”
“也许与你去东海差不多时候。”
我点点头:“知道了,你立为太子之后,我就动身,但愿我们还能同行一段路途。”
江原也轻点一下头,又道:“凌悦,其实你说的对,朝中流失了许多人才,我需要尽力补救。”
我释然笑道:“改日再见罢,燕王殿下,不久就要改称太子殿下了。”
立太子的前几日,我进宫早朝后被江德叫到了书房。他看上去积怒已久,一见我便冷然道:“你终于肯来上朝了?”
我跪地不语。
“起来!朕特准燕王在家养伤,你送走晋王后也立刻称病。朕想问问,你得了什么病,可以与人饮酒游玩,唯独不能上朝?”
我站起身道:“心病。”
“心病?”江德满脸愠色,“晋王反逆案中,你险些杀死韩王,朕看在燕王面上,惟独对你既往不咎。你不存感恩之心,反用这种话来敷衍朕?”
我恳切道:“陛下可记得臣因何来到魏国?”
江德看着我:“朕自然记得。”
“臣不愿手足相残,更不愿因萧墙之乱使国力受创,宁肯流落魏国,想不到最终还是见到了这一幕。臣亲见燕王重伤,晋王远行,包括韩王在内的数万人牵涉其中,内心不能不受震动。”
江德沉声道:“这件事你本不该参与。”
“是。臣事后想想,当初如果及时上奏皇上,或许解决得比现在圆满。”
江德目光微微缓和,语调却依旧沉冷:“你对燕王关心则乱,甚至不愿他娶妃,朕可以试着理解。但若一味意气用事,朕将会重新考虑你参与南越事务的能力。”
我抿住唇,面色微变,片刻才道:“臣一时自私,险些辜负陛下厚望,臣……臣……”我声音低下去,显得心中又委屈又懊悔。
“好了,”江德拍拍我的肩,叹道,“这件事也不全怪你。燕王自幼个性颇强,当年只为朕替他选妃一事,多少年与朕赌气疏远。如今他大了,要做什么,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无法预料,更何况你?朕只是担心,以后朝中再无人能与他抗衡,他做了太子之后,会更加忘乎所以。”
我道:“臣也担心燕王权欲过盛,所以想暂缓前往东海,而是与燕王一起拜访梁王。”
江德颇为意外:“你不去东海郡,想去琅琊郡?”
我试探道:“臣听说晋王的子嗣现在山东某处,陛下不担心么?”
江德神情一凛,冷声道:“你从如何听来?”
我并不回避他的审视:“因为江容还在洛阳,陛下相信梁王会做这个人情。但臣也有理由怀疑,燕王此去动机不纯。”
江德的目光很凌厉:“你居然不相信燕王?”
我放低声音:“臣不能相信,不知陛下是否也存有疑虑?”
江德面色凝重,在书房中踱起步来:“越王,朕要不动干戈而让梁王完全效命于朝廷,应当怎么做?”
“护送梁王世子江容去山东。”
江德霍然转身,怒道:“你回答得如此干脆!难道一开始便有预谋?”
我跪地,肃然道:“臣惶恐,但臣的确想过很久,只有江容安全回去,才可以劝说梁王重新与朝廷同心。否则,燕王此去要么无功而返,要么便要诉诸武力。没有梁王鼎力相助,以现在人心惶惶,士气低迷之态,魏国非但无法图谋南越,更恐被对方乘虚而入。”
江德咄咄追问:“你有何把握?万一江容回去,反而令梁王没了后顾之忧,图谋逆反呢?”
“臣以性命担保……”
“朕要你的命何用!”
我平静地道:“那就请陛下相信臣。臣愿以毕生之力助陛下完成大业,绝不会做对魏国不利的事。”
江德用他久经世故的目光注视我,一时沉吟不语。
我不再开口,只是在一旁等待。过了很久,江德走到书案前,提起一只朱红的笔:“越王,朕决定再信你一次,准你带着朕的密令与燕王同行!”
我接过江德的密旨,双手颤抖了一下,脑中忽然奇异地闪过很久以前,我无数次从父皇手中接过圣旨的情景,带着有些天真的得意,骄傲得仿佛已将世界握在手中。我在长长吸一口气,缓缓吐字:“臣凌悦,遵旨。”
从宫中离开,我策马出城,一路奔向黄河岸边。远远抬起头,河水依旧在高处肆虐,拍打着堤岸滚滚向东,就如永不止息的岁月,不能回首的一生。
我静坐在易青坟前,向他徐徐说起南越近来发生的事。河水在我们身边流淌,我分不清自己在自语还是倾诉。
晋王已落得下场悲凉,剩下的要等赵誊来偿还。可如今我不但真的要面对故国,还要亲手将它毁灭。易青,你会因此怪我么?
可是我决心已定。既然当日放弃争斗,仍免不了南越萧墙之祸、百姓遭难,那不如找更合适的君主来统治。如果真能用一时之痛换取百年安定,我并不惧怕留下千古骂名。
第八十四章 且绸且缪
似乎为了除去连日弥漫在朝中的阴霾,江德对册立太子的重视程度几乎要超过自己的称帝大典。虽然时间仓促,仪式却丝毫不马虎。
册立当日,太极殿修饰一新,殿外鼓乐齐备,文武百官都身着朝服肃立在殿中,隆重的场面似乎与以往没有不同。然而江德的龙椅下首多了一只锦垫,那是江原的位置,我站在王侯第三位,原本该是江成的位置换上了江进,甚至几乎从不上朝的宣王江茂也列位其中。
江麟似模似样地立在我身后,神情肃穆,假装没有听见江容的连声抱怨。看见我回头,他嘴角微微翘了一下:“我这是第一次正式上朝,也是第一次看你穿朝服。”
我笑:“怎么样,不习惯了?”
他眉毛一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本来是穿王服的料。”
我和蔼地笑着,抬手点他的脑门:“秦王殿下,你才活了几年,能有什么眼光?”心里却暗想他娘的,这小鬼连说话也越来越像江原的调调,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
江麟明显不愿我将他小孩一样对待,躲开我,压低声音道:“凌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出的好主意,令父王把个又臭又狂傲的老家伙推给我,还硬让我向他讨教。”
“老家伙?又臭又狂傲?”我想起陈显,不由发笑,“这么说你遇到对手了。”
江麟不屑:“什么对手,一个降将,他也配?”
我微笑:“此人是北赵名将,又是皇族后裔,无论能力还是修养学识,可是哪点都不差。他狂傲,因为能让他看得起的人不多。秦王殿下,你将来执掌关中,迫切需要这样的人,如果能令这老家伙正眼看你,那我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江麟不情愿地抬起头道:“凌悦,你分明是帮着那人说话,他句句粗话不离口,哪里有修养了?而且是父王手下败将,看不出有什么高明处。”
我正要说话,江容把头探过来,搂住江麟的脖子:“哎呀,凌悦凌悦,叫得好不亲密。好侄儿,你是不是看上他了,想着跟你父王抢人?”
我瞪起眼:“江容!”
江麟涨红了脸:“胡说,他是我表叔父。”
江容拿手中牙板乱敲:“你这孩子古板,他还是你父王表弟呢,不是照样……”
江麟僵硬地站直身子:“叔父,嘉礼要开始了。”
江容挤眼:“管他呢……”
“江容,”我恨得牙痒,“你闭嘴不闭嘴?”
江容急忙道:“说闹的,说闹……”
我哼一声,只见江德已正装登上龙座,礼官们手捧玺绶等物陆续走进大殿。不多时,殿外礼乐声响起,又停,群臣向江德行朝拜礼后,起身面向太子将要走过的朱毡。直到乐声重新奏起,江原才在礼官引导下目不斜视地走到江德面前下拜。
温继站在下首宣读册书,礼官将太子玺绶交到江原手中。江原再次叩拜,接着跪坐到江德身旁的锦垫上。这是我第一次见他穿红色的衣服,远游冠下,江原眉梢飞扬,比以往少了些威严迫人之色,显得踌躇满志、精神焕发。他听着礼官例行的训导之辞,目光偶然转到我脸上,眼角露出一点挑弄的笑意,我立刻若无其事地转开视线。
江德眼睛看着群臣,脸上却并不见欢喜之色,只是淡然道:“朕曾想辟出皇宫东侧,重新建造宫殿,无奈太子不愿铺张,从此便将天御府改为太子宫罢。”接着命温继宣读任命太子宫官员的敕令。
陆子庭和杜长龄分别被任命为太子詹事府左右詹事,荀简与卫文则被任为左右庶子,天御府其余官员武将,以及原晋王府部分官员都被任以职位。
宣旨完毕,鼓乐又起,温继率百官向江德与江原齐声朝贺,同时殿外传来手持仪仗的数千宫廷护卫遥遥祝祷声。江德站起身,再度宣布大赦天下。只是所有人心里明白,赦免的罪犯中,绝不包括晋王逆反案中任何人。
殿中礼毕,太子宫受封官员将册书护送回府,江原则换了衮冕,在仪仗簇拥下前往太庙祭告先祖。
等到官员们开始散去,江容伸个懒腰,拉住江麟对我道:“越王殿下,秦王殿下,换个衣服去我府上喝茶如何?”
我未应声,江麟已经把眼睛一眯道:“好啊,多谢叔父!”转头朝前方高叫,“三王叔,你去不去?”
江进诧异地回过头,看看我,又看了看江麟:“也好。”
“宣王殿下!”江容又笑眯眯地拦在正要离去的江茂面前,“久未见面,兄长想死你了,这个面子你一定要给!”
江茂站住,苍白的脸上尽是冷漠:“小弟身体不适,不能奉陪。”
江容不知趣地叫道:“那更要去了,我那里有父王从海外得来的神药,包你吃了健壮如牛。” 见我要走,他一把扯住我的衣服,“对了,你整天不出门,还没跟越王认识罢?借此机会也好熟悉熟悉。”
众目之下,我不好翻脸,只得跟着道:“难得临淄侯一片盛情,我也很想与宣王结交。”
江茂冷淡道:“小弟自然早已认得越王,只是今日勉强上朝,确实不能再去别处。”又对江容道,“有劳皇兄费心,皇上赐给小弟的药材已经吃不尽了,倒是皇兄今日如此招摇,还是小心为上。”他说着向前移步,立刻被一个内侍扶住,迈过太极殿高高的门槛,走向宫外。
江容转了几下眼珠,张了张嘴又合上,意外地没有多言。倒是江进走到我身边道:“五弟向来如此,也不喜与人接触,你不要见怪。”
我微微一笑:“久病之人总会有些消极悲观,我可以体会。”说着看向江容,“不过我看宣王言语虽冷漠,洞悉力却很高,看得出有人行动反常。”
江容已经跳脚:“我向来如此好客,哪里反常了?单说跟你去酒楼,每次不都是我请客?”
我扬头:“不要逼我在此地说出来。”
江容立刻转移话题,悄声笑道:“别看宣王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暗地里精得像鬼,今次他居然肯亮相,可见对局势掌握之精准。”
江进听了脸色惨淡:“别说了,出宫再说。”
出了宫,江容又嚷嚷怕我们借机溜走,坚决不允各人回府更衣。在他没脸没皮的“热情”之下,我与江进江麟只得随他,各自命侍从回府取来常服,在梁王府就地更衣。
更衣出来,江容已经在客厅中备好茶具,摆好坐垫,还燃了一炉香。江进从另一房间大步走出来:“熏死了,这样喝茶是什么味?”
江容冲他笑:“闻香喝茶别有滋味,这是小弟的一点嗜好,皇兄见怪了。”
江进立刻闭了嘴,默不作声地坐到桌边。自从因牵涉晋王逆反案被削去一半封地与军权之后,江进言行收敛了不少,斗鸡走犬之类的事也鲜少沾边,整日只闷在府中。
江麟走过来,坐到江进下首,江进却似乎不愿与他交谈,把头转到一边。
江容向江麟道:“原晋王府要改名秦王府了,何时入住?”
江进的眉角反射般一跳,江麟皱眉:“叔父,侄儿尚未加冠,说这个还早了些。”
“嘿嘿,”江容打开茶炉向沸水里撒盐,眼睛向我瞟一下,“你将来迟早是太子,跟你父王学着点。”
好好的话从江容口里说出,我怎么听怎么觉得别扭,冷眼望着他道:“是不是乌龟要出壳了?于是找我们来宣告一番?”
江容委屈道:“表兄怎么如此揶揄人?朝中大事终于尘埃落定,小弟只是从心里高兴,一高兴就想请大家喝茶聚聚而已。”他指着自己,“难道我脸上的表情这么不真诚?”
江进本来在看着地面出神,听到江容乱扯,忽然不耐烦地转头:“少废话,我知道你有事,不妨痛快直说。”
江容不慌不忙地往沸茶中倒了一小瓢水:“皇兄急什么,小弟这里你又不是第一次来,兄弟叔侄见面,多叙叙话不好么?”
江麟直起身子,帮江容往杯中分茶,首先捧起一杯递给江进:“王叔,请用茶。”
江进沉默片刻:“麟儿,你不怪我?”
江麟把茶放到他手中,语气显得颇为成熟:“也许我应该感谢王叔,终于看到父亲的感情,明白了他的苦心。”江进无奈一笑,江麟续道,“侄儿后来想过,其实王叔还是了顾念叔侄之情,所以才在信末暗示我归途中会有艰险,教我多带护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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