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众多,对此应当也有公论。”
“战争总有休止的时候,对那些归顺的百姓,你们日后要怎么对待?”
“只要他们肯真心归附魏国,从此也便是魏国国民,自然都要一视同仁。”
陈显目光凌厉:“江原,你今日说过的话可敢白纸黑字立为誓约?”
我笔下一停,抬起头来,江原也正向我这边示意:“你我的对话,已然一字不漏记在纸上,如果再立誓约,我又何惧之有?”
陈显冷冷一笑:“燕王果然剔透!我不多绕口舌,今日只一句话放在这里:我愿以魏军不费吹灰之力灭亡赵国为代价,换取关中数千万百姓的性命,皇族大臣的性命!”
我吃了一惊,江原同样有些惊异,肃然道:“陈将军,这不是一件可以轻易许诺的事。你若办不到,于我并没有太大损失,于你却是杀身之祸。”
陈显狂妄地笑起来:“我知道,所以也只有我陈显敢招揽这样的灭顶之灾,做出这样的承诺!江原,我只问你敢不敢相信?”
江原看着他,慢慢道:“陈将军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本王自然没有理由拒却。只是越军也在近旁,陈将军可曾找过越军主帅?”
陈显嗤笑:“越军,将来或许也会变为魏人,我又何必去绕远路?”
江原眸中神光闪动:“凌悦,准备草拟契约!”
陈显给他一张地图,上面详细解说了长安各处宫门的特点与守兵情况,处处周密,无一遗漏。然后与江原约定了进攻时间、策略,以及内应的联络方式。
我按照要求写出一式两份的契约,让他们各自签署画押。陈显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十分开怀,反而是我和江原的神色比较起来凝重得多。
江原把一份契约交给他,正色道:“陈将军,我会命魏军对被围的孤城网开一面,也会另做一份合约,派使者去长安与赵皇会面,以此麻痹赵国朝臣。只是你行动之时,务必保证自己的安全。”
“多谢燕王关心!”陈显一边说一边拿着文书大笑,怎么也停不住,好像世上再没有比这可笑的事,笑得最后眼泪都流出来,一滴滴掉落在粗糙的桌面上。
暮春三月,乍暖还寒,魏军集结二十万精锐大军闪电包围了北赵国都长安。
事前,虞世宁等一些将领谋士们,都对江原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有些怀疑,生怕行事不周反而使大军陷入与赵军死耗的泥潭。可是没想到一路上十分顺利,不管是攻占东边的鸿门、芷阳,还是西边的杜县,都是出乎意料地迅速。以致最后来到长安城下,很多人还都没有醒过神来。
江原当机下令:虞世宁率军从南面攻城,牵制赵军兵力;江进率军攻西面城门,以便于阻挡南越军队入城;他亲自攻西城门,力求以最快的速度突破赵军防线。
江进对此大为不满,冷笑道:“皇兄!为什么你们攻城,却要小弟留在城外与南越军周旋?到时功劳算你的,苦劳算我的?”
江原眉头耸动,猛然抽出龙鳞剑,厉声道:“韩王,大战当前,你跟我讲价?”
江进丝毫不退缩,反而怒意更甚:“皇兄,好歹我也是魏军主将,事前战略你未曾透露一点,现在却要我糊里糊涂听令,哪有这样的道理?”
江原冷然掷给他一道令箭:“你不听也可以,按照军法,主将军前不听调遣,斩无赦!”
江进怒气一现,似乎还想争辩。我在一旁拉住他,低笑道:“韩王殿下,攻下赵国,大家的功劳都是一样的,我看你无非是想先抢进城大捞一笔,好慰劳劳苦功高的将士们。可是这次攻城已经下了死令:凡攻入城中者,不得妄杀一个百姓,不得私拿一文铜钱,否则斩立决。如此一来,你先进后进又有什么区别?”
江进嘿嘿冷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凌悦,你现在大不相同,学会为我皇兄做内助了。”
我一把扭住他手指,冷冷笑道:“韩王,下官好心为你出主意,听不听在你。咸阳是长安陪都,那里平民百姓不多,却有陈氏皇族建造的行宫,听说里面财宝并不少于长安。等到大军攻破长安,你回头便占据咸阳,既算功劳一件,又得到无数实惠,不比在此处看着干瞪眼要好?”
江进想了想,笑起来,对我的态度又好得像多年老友:“凌悦,本王就知道你是个宝贝!”他扬起马鞭,高声对江原道,“皇兄,你尽管去,小弟保证不放一个南越人进去坏事!”
江原看着江进带手下人离去,瞥了我一眼:“多嘴!”不等我回话,他对着身后将领和燕骑军一挥手,率先向城东进发。
长安城共有十二道城门,每面三道,城墙比一般城池高出很多,最高处足足有十丈,坚固无比,易守难攻。
黑压压的魏军聚拢在城下,好像铺天盖地的乌云,几乎占据了方圆近十里的地方。江原抬头看城楼上明显惊慌的赵军,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下令军队将旗帜高高举起,自己挽起一张强弓,把预先写好的一封战书绑在箭头上射了上去。再一示意,军队后方战鼓声大起,几乎所有士兵都开始呐喊着向前逼近。
过了不久,城上的赵军开始向城下杂乱地射出无数支羽箭,可惜由于距离遥远,多数落入护城河中。箭雨过后,城门突然大开,书写着“宇文”字号的纛旗当先冲出,几千士兵簇拥下,身穿铠甲的宇文灵殊来到城外的空地上。
江原拉了我一把,驱马从军中走出,笑道:“宇文将军,上次一别,不觉月余,你怎么只带这区区千人来迎接本王?”
宇文灵殊看我一眼,冷冷道:“人不在多,有心已经足够!”
我受够了他那种异样的眼神,正想躲入人群,江原却扯住我缰绳不放,语气轻松地问道:“那夜与令尊一席谈话,想必将军已经知晓,不知道考虑结果如何?”
宇文灵殊眯着眼横起手中长槊,琥珀色的眸子在眼缝中忽隐忽现:“不论是谁,用兵器说话!”
他的长槊快如闪电,直直刺向江原。江原回身躲开,却在我的白羽身上踢了一脚,我抱怨着抽出长剑,在马背上腾身而起,长剑抢入宇文灵殊身前。
宇文灵殊已经来不及收槊,只得迅速抽出弯刀砍向剑身。
我微微一笑,剑刃顺着他刀刃滑开,却没有收住前冲的动作,我离他越来越近,近得几乎能看得见他瞳仁中的自己。宇文灵殊吃惊地盯着我,神情有些迷惑,接着从马背上滑落下来,全身僵硬得不能动弹。
旁边的鲜卑赵军更加震惊,他们手中的弯刀朝向我,神色恐惧地大声说着什么。我挥剑打落十几柄弯刀,悄悄在宇文灵殊耳边道:“宇文将军,只有委屈你了。”说着把剑横在他颈前。
第六十四章 陌上寒沙(下)
鲜卑赵军还在不断惊呼,我转头问江原:“他们在说什么?”
江原悄悄道:“他们不知道你点中他穴道,以为你用了巫术,魔神显灵。”
我有点不相信:“有这种事?”
江原一笑,上前高声说了几句鲜卑语,赵军慢慢后退了十几步。乔云又大声对城楼上的赵军道:“叫宇文念出来,否则宇文灵殊性命不保!”
我带着宇文灵殊退回魏军中。宇文灵殊的面色已经平淡下来,他听见乔云的话也并不惊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我。我凑近他面前,笑道:“宇文将军,你不会怪我罢?”
宇文灵殊怕见我的面容似的,他闭上眼,叹了口气:“如果我日后不再与你为敌,你肯叫我一声阿干么?”
我怔了怔,觉得像他这样的外族人,似乎都有些奇怪的执着,低声道:“宇文将军,我骗过你,也利用过你,你却仍愿意称我为兄弟么?”
宇文灵殊摇头:“你说过,军前是仇敌,战场下一样做朋友。”他忽又睁开眼睛,眸子里带点野兽般的纯粹,“我的心告诉我,它愿意接近你。我听从自己心里的声音。”
我想了一会,无奈道:“只要你肯归顺,破城之后,我就跟你结拜!”
宇文灵殊眼睛明亮:“你解开我的穴道吧,如果怕我食言,就不要把刀拿开。我的父亲是个十分高傲的人,他不容许别人亵渎他的尊严,等他出现,我可以跟他对话。”
我为他解开穴道,宇文灵殊站起来对我一笑,跟着我走到军阵前。
江原回头看见他,面色微沉,将我拉到身边问:“怎么回事?”
我耳语道:“他答应劝宇文念归顺。”
江原十分怀疑地上下打量我:“你没有以身相许罢?”
我低声哼道:“我答应等破了长安,就跟他上床!”
江原掐住手里的剑柄,杀气腾腾地笑:“你敢这么做,那我现在就――”
我横他一眼:“宇文念出来了。”
身材魁梧的宇文念带领手下十几名副将果然出现在城头垛口。他高声道:“燕王,你不要以为这样便可以威胁到老夫!就算牺牲一个儿子,老夫也不会向你低头!”
江原同样高声回道:“老将军差矣!宇文少将军自愿弃暗投明,并非受本王逼迫!”
宇文念并不相信:“燕王,上次你暗使诡计,让老夫险些丧命,今日休想再用诡计欺骗老夫!”
宇文灵殊站出来:“父亲,我已经归顺魏国!”
宇文念似乎大惊:“灵殊,你是不是受他们胁迫?被他们所伤?”
“孩儿并未受伤!我自愿归降!赵国已经将亡,请父亲不要再执迷!”他说着用鲜卑语对自己手下赵军下令,那些鲜卑赵军全都放下武器,追随到宇文灵殊一边。
城楼上所有人都剧烈地骚动起来,宇文灵殊又道:“父亲,其实孩儿奉命回河西调兵时,已经与魏国将军程广达成协议,只要宇文氏降魏,魏军负责保河西全郡无恙!”
宇文念脸色铁青:“你胆敢擅自做主!”
宇文灵殊单膝跪下,恳切道:“请父亲杀了儿子息怒!”
宇文念气得浑身颤抖,浓密的胡须根根似乎挺立,大喝道:“拿弓来!”
我道声“不好”,也抢过一张强弓,从箭囊中抽三支穿甲箭,同时搭上弓弦。宇文念一箭射出,似有千钧劲力,我三箭连发,每一箭的箭头都在半空被击落。那支羽箭劲力稍减,却仍然呼啸着插入宇文灵殊面前的泥土中。
宇文灵殊吃惊地看着父亲,宇文念大笑:“好!逆势而上,还能扭转我箭势!”他转向燕王,“你的勇士名不虚传,我愿意与这样的人同列!”
他话音掷地有声,惊呆了一同守城的赵军,宇文念按住腰间佩刀,凶狠地问道:“我要归降魏国,谁人不服?”
宇文念手下的鲜卑将领没有人出声,只有一个赵军武将带头拔出军刀:“宇文念,你公然叛国,须先踏过我与将士们的尸体!”
他话声未落,宇文念锋利的弯刀已经砍出,那名武将的头颅横飞出去,身体却还没来得及倒,维持着拔刀站立的姿势。赵军惊悚无言,直到一股血水向高处喷涌而出,溅湿了他身后士兵们的衣服,许多人才被浇醒了般挥刀向宇文念等人冲去。宇文念大吼着与麾下将领四面轮砍,城楼上下顿时血流成河。
江原喝道:“点起狼烟信号,攻城!”
笔直的白色浓烟直达天际,魏军开始在宇文灵殊辅助下向长安城进攻。宇文念的部下砍断了吊桥上碗口粗的绳索,魏军开始越过护城河来到城下。数千人架起云梯向城楼上攀爬,另有几百人则在弓箭手掩护下用冲车猛撞城门。
江原在中军向城南观望:“城南的进攻也开始了!再有几个时辰我们就能攻入城中,希望江进可以拖住南越军队。”
我道:“陈显对宇文父子,实在是费了一番脑筋。现在关键在于他怎样安抚朝臣,保证禁军不起动乱了。魏闫是陈昂的母舅,怕是不会坐看陈显把自己外甥拉下皇位。”
江原笃定道:“赵军在长安城中尚有十五万禁军的兵力,名义上陈显、宇文念、魏闫、陈昂共掌。但实际上陈显作为太尉,掌管军队布防,宇文念手下三万河西赵军不受外人调遣,有他二人操控军队,赵皇已经被彻底架空。就算魏闫反抗,定然独木难支。”
此时江原的中军正集中力量攻城,赵军因为宇文念的突然反叛而内外交困,一时阵脚大乱,无法组织有效的抵御。多数禁军被虞世宁牵制在城南正门,无法前来增援,只有少量士兵腾出力量向城下射箭,并不断将攻城的魏军砍下城楼。
魏军人数众多,愈战愈勇,不少人已经躲过赵军袭击爬上城楼。只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有人从城内打开城门。
李恭时兴奋地大叫:“城门开了!”他身先士卒,策马率手下军队向城内冲去。恰在此时,一阵羽箭射来,射倒了上百魏军。李恭时挥舞长戟打掉几十只羽箭,胸前不慎露出空档,被一支利箭钉进甲缝里。李恭时立刻趴在马背上,口中咒骂不停。
江原急命燕骑军将他救回,下令擂起战鼓,魏军开始向城内发起全面冲锋。
两个时辰后,虞世宁从南面攻入城中,数万赵军缴械归降。魏军每经过一条街道,都会大声宣告:所有人不必惊慌,军队不会侵扰平民,凡主动投魏者可保富贵!
江原自率五万精锐包围皇宫,行至宫门口外,一名小吏拿着陈显信物递上一张字条。原来陈显已经派兵控制了几百名文武大臣以及皇宫内眷,却在挟持皇帝时被魏闫得到消息,两人正各率手下百名精兵在太极宫中对峙。
江原略一思索,命乔云等几名副将分兵把持各处宫门,一千燕骑军前往大臣与后宫嫔妃处监视赵军,防止士兵哗变,自己则带剩下的燕骑军前去接应陈显。
还未到太极宫门前,已经看到遍地禁军尸首,血迹从宫门一直延伸到大殿,江原与我对视一眼,同时抢进大殿。
古旧的龙柱上朱漆斑驳,显然经年没有修饰过,殿内争斗早已停止,一片幽暗清冷。正面高高的龙座旁,身着皇帝服饰的新帝陈昂软倒在地上。他年纪很轻,眉间却过早地带上了一些刚愎之气,此时精神萎靡,又显得有些懦弱畏缩。
陈昂听见我们进殿的脚步,一下子又跳起来,惊恐道:“谁?谁敢动朕?”他不小心踏到脚边两具太监的尸体,嫌恶地往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瞪向我们。
江原平静道:“我来保护陛下。”
陈昂似乎已经丧失判断能力,看上去稍稍放心了些,问道:“你是谁的部下?朕怎么不认识你?”
江原笑了一声,走近他:“我是魏国的燕王,江原。”
陈昂重新大惊,慌乱地想要往后殿跑,被燕七追上拖了回来。陈昂绝望地瘫回地面,语无伦次地大叫:“朕不想死!魏将军……舅父!快来救救朕!”
“他救不了皇上了!”从某处响起一个讥诮的声音,陈显拖着带血的步子慢慢走进来,他一步步来到陈昂面前,露出一个十分狰狞的笑容,“魏将军再也不能来了。”
陈昂恐惧地看着他满身满脸的鲜血,颤声道:“王,王叔……朕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朕今日要杀你,其实也是听信了魏闫的话,一切与朕无关!还有司马将军……那都不是朕的主意!”
陈显哼了一声,抬脚把他踹倒:“懦夫!皇兄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怎么会让你这样的废物继承皇位!”
陈昂疯狂地抱住陈显的小腿,眼泪鼻涕擦遍他的靴子:“王叔!侄儿错了!我本来就不如皇兄,更比不上父皇!您可怜可怜我!放过我吧!”
陈显厌恶地把他踢到一边,冷笑道:“即位时的嚣张到哪去了?除了拍马屁你还会做什么?”他指指江原,“要求饶的话,就求他!或许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陈昂立刻满怀希望地爬到江原跟前。江原低头看他,眼中是温和的笑意,陈昂脸上却露出毛骨悚然的表情:“燕王……”
江原伸手扶起不住颤抖的陈昂,温言道:“陛下,您的衣服脏了,让我的部下陪您去换一套更合适的罢,我看白色最好。”
陈昂灰白着脸说不出话来,任由燕七等人把他押向后殿。
江原转向陈显:“陈将军,长安城已尽数被魏军控制,虽然军队的行为很难约束,但本王已经尽力遵守了盟约。你身上有伤,不如找个地方休息几日,尽量不与赵人接触。”
陈显环顾满屋尸体,再看看自己沾满血迹的双手,仰天大笑:“但凭天命罢了,何必躲闪?” 他把手中剑“锵啷”掷到地上,脚步蹒跚着走出殿外。
江原望着他背影道:“燕十,你带人跟着他,他现在恐怕已成为所有赵人的仇恨对象了。”
黄昏时分,魏军各路人马尽数来到,陈昂身着布衣带着大臣们正式向魏军请降。我早就为他写好了降表,只等陈昂自己当着众人宣读一遍。印有赵皇玉玺的最后一道圣旨同时发往各地,命仅剩的十几座城池放弃抵抗,接受魏军掌管。
皇帝即已归降,百姓已经无话可说,更何况魏军不但不扰民,还挨家挨户发放了封赏,比赵国人自己掌权时还宽大得多。
赵国灭亡的消息传到边境,皇子陈英引颈自刎,闻者全都唏嘘不已。
曾为赵国柱石的大臣中,魏闫为国捐躯,得到人们的普遍赞誉;宇文念被宇文灵殊逼降,情有可原,何况本是外族;而宇文灵殊听说是被美色所惑,才做出倒戈之举,除了被人骂一句鬼迷心窍之外,并无其他;只有陈显不出意外地成为所有人攻击唾骂的对象。他身为皇族子弟,不能与国家同生共死也罢了,居然做出这样数典忘祖的叛国行径,实在是万死难赎其罪。可他偏偏好好活着,还受到魏国的特殊保护,如此无耻,如此鄙劣,怎不让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一日后,圣旨下,所有将士加俸一等,有军功者回国后由皇帝亲自封赏官职。大概还须魏越两国君主磋商,圣旨中未说明赵国土地归属,也未说明如何处置赵国皇帝及一干皇族大臣,只有一句含糊其辞的“着燕王处理一切善后事宜”。
江原下令在赵国皇宫设宴,包括陈昂在内的所有赵国皇族及大小官员都受邀在列。杜长龄把长长的名帖交给江原:“殿下,请过目。”
江原刚接过,却见时谦匆匆赶进来:“殿下,十四座郡县中,只有一座平县拒不投降。我军与他血战多时,攻入城门后,又与他们展开巷战,不得已血洗全城!我军损兵近一万,赵军四千余人全军覆没!”
杜长龄有些吃惊地问:“赵军主将是谁?”
“王乾。”
杜长龄喟然道:“他不是曾被派来我军中的使者么?怕是自始至终都对司马景心怀歉疚罢。”
江原默然,我低声叹道:“也算死得其所了。”
当日晚上,宴会在宫城内最大的太极殿举行,大殿里早已焕然一新,看不出任何纷乱的痕迹,只能从赵国旧臣的脸上,隐约感受得出一点亡国的凄怆。好像这里曾发生的,是最平和不过的一次政权交替。
陈昂沮丧地坐在副座上,既不敢动,又不敢不动,僵硬得像个木偶。江原几次微笑着向他敬酒,他都失手洒落在桌面上,引得魏国将军们一阵大笑。
酒到中巡,江原来到一直自斟自饮的陈显面前,笑道:“我敬将军一杯酒,望将军笑纳。日后你我携手并肩,共创大业!”
魏国将领们听罢都齐声喝彩:“共创大业!殿下好彩头!”
陈显在赵国旧臣们又是鄙夷又是悲痛,还夹杂着少许嫉妒的目光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声笑道:“燕王抬举了!我陈显一介武夫,岂敢与你比肩!这样罢,我也用一祝回敬殿下:祝燕王早日一统天下,坐拥四海!”
李恭时裹着绷带大嚷:“好一个坐拥四海!”被旁边的乔云狠撞了一下胳膊。
宴席中也有越军将领,我怕人认出,特意坐在一个灯影阴暗的角落。这时我望向对面,只见他们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江原与魏军将领们。南越军人本来便对错失良机不满,听到这句含义明显的话,自然更是不忿。
我又将目光扫过坐在对面首席的宋然,他没有气愤的神色,也没有向这边看一眼,只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酒杯,然后一点点饮下去。好像偌大的宴席上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江原若无其事地笑着与陈显碰杯,两人一干而净。等到旁边小兵替他重新把酒杯斟满,江原突然快步走到首席,向宋然举杯:“宋将军。”
我微微一怔,宋然已经站起来:“燕王殿下。”
江原笑道:“上次宋将军闪电攻蓝田,这次本王闪电夺长安,与宋将军联军共事,快哉!”
宋然看着他,淡淡道:“殿下谋略出众,宋然真心佩服,我先干为敬。”
“慢。”江原按住他手中酒杯,笑道,“承蒙夸赞,其实本王谋略平常得很,否则如何五年用兵收效甚微?今日宋将军乍出此言,我实在羞愧难当,更不敢贪功自居了。”
宋然道:“殿下过谦了。”
江原摇头笑道:“不是过谦,乃是实情,现有证人在此,不如本王叫他过来如何?”
宋然僵硬地说了声“不必”,江原已经回头看我:“凌悦,你来与宋将军认识认识罢!”我面孔一僵,假装没听到,他却又重复了一遍。
众目睽睽之下,我无法推脱,只得端起酒杯走过去。两边酒席距离很近,我却感觉漫长得难以忍受。从一站起身,就有不少南越将领发出压抑的惊呼声,虽然极低,我却听得清清楚楚。
宋然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看着我从大殿那头一直走到他面前。
江原拉过我,笑道:“宋将军,这位才是你所敬佩的谋略出众之人,若要因此敬酒,你该敬他。”
宋然仍是看着我的脸,表情却没有丝毫波澜,许久开口道:“原来如此,敢问阁下名姓?”
我看着他,有说不出的滋味哽在喉头。江原微笑道:“他叫凌悦,别看现在只是我帐下祭酒,今次立功后,前途不可限量。他与宋将军同乡,想必这军事才能也与水土有关罢。”
宋然盯着我,不置可否:“原来是同乡,那么更该干一杯酒了。”
江原道:“正是!”又狡黠地笑道,“不过他与你们南越的越凌王有仇,因为逃难才来到我国。听说宋将军与越凌王从小一起长大,关系亲厚异常。本王在这里替他求个人情,还请将军高抬贵手,不要向凌王殿下告发才是。”
宋然手中酒杯终于晃了一晃,平静道:“他已投奔魏国,自然不再归南越管辖,我想凌王殿下也不会追究。”
江原愉快地笑道:“那就好,饮尽这杯酒,宋将军就当答应了!”他说着将酒饮尽,还照了照杯底。
宋然移开目光,也仰头将酒饮完。
我笑了笑:“承蒙宋将军看得起,小人也干了。”说罢喝光杯中的酒,再笑了笑,“失陪。”
我离开太极宫,沿着回廊来到一座不知名的高台上。清冷的夜,风沙扬起,迷了人的眼睛。
为什么明明已经是春天,还有这么冷的风?
“这个时候,正是塞上沙尘吹来的季节,北风有些大,沙子打在脸上,很疼。”
我猛然转头,看见宇文灵殊双脚悬空,倚坐在阑干旁。他半身隐在一根巨大的石柱后,手里拿着一个酒囊,正一口口地往嘴里灌。他眼睛弯起来,笑道:“宴会上很热闹,正是你们魏军庆功的时候,为什么不去?”
我也坐上阑干,问道:“你们宇文家仍旧保有河西之地,也没有什么可伤感的罢?”
“你不知道?你们的皇帝已经下了密旨,他赐我父亲为幽州王,宇文家从此必须离开河西。而我,必须在洛阳供职。”他又喝一口酒,语气有些悲凉,“河西,陇上,是我心里最美的地方,恐怕今生再也见不到了。”
我默然,原来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段无奈伤心事。
宇文灵殊又道:“你不是说过,占领长安后与我结拜么?”
我摇头:“今天不合适,以后找个好日子罢,你不是也去洛阳么?”
宇文灵殊赞同道:“今天风沙大,不是个好天气。”他扬扬手里的酒囊,“而且我喝酒了,这是对神灵的不敬。”
此后,我们很久没再说话,都坐在风沙肆虐的黑夜里想着各自的心事。
宇文灵殊喝光最后一滴酒,把皮囊远远扔到另一座宫殿的顶上,忽然看着我道:“你喜欢听歌么?我给你唱一首我们家乡流传的歌吧!”
他说完,已经展开喉咙唱起来:“陇头流水,流离山下,念吾一身,飘然旷野。朝发欣城,暮宿陇头,寒不能语,舌卷入喉!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沙哑的歌声仿佛塞上零丁的尘沙,寄托着对故乡浓浓的哀思,卷在风里,吹向不知名的远处。
我仰起头,不禁在歌声里想,不知道将来自己遥望南越,会不会心肝断绝?
第六十五章 何慰平生(上)
临近半夜的时候,酒席散了,有人欢喜,有人愁。
一群群魏军和越军的将领勾肩搭背地挤出大殿,他们似乎还沉浸在宴会的狂欢气氛中,许多人用破锣嗓音嚷着不知名的曲调,每个人都为即将载誉回到家乡而激动喜悦。
另一边,赵国的旧臣们在严密监视下,沉默地前往转为他们划定的住所,却还不知道明日的归宿在何处。
宇文灵殊站起来:“我该回去了。明早还要上陇,替我父亲处理族中剩下的事务,再把母亲和其他家人都接出来,正可以趁此再看一眼河西故土。”他朝太极殿方向望了望,又道,“你也回去吧,或许魏军正在找你。”
我点点头道:“好。”
宇文灵殊沿着台阶向下走了几步,又回头看我:“我们洛阳再见,凌悦。”
我向他微笑:“保重。”
我继续坐在阑干上,直到人群渐渐稀少,兴奋喧闹声远去。我慢慢拐过回廊,正打算从另一面走下高台,却见台阶下已经站了一个人,眉间似乎有些隐约的忧虑。
我脚下顿了一顿,他抬头看见我,嘴角立刻挂起一抹浅浅的笑:“我还以为你要在上面呆一夜。”
我皱眉:“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只是没有叫你回去。”他边说边向上走,直到伸手将我牵住,“南越人都走了,你不用再躲。”
我冷然甩开他:“我没有躲。”
“是么?”他笑意更浓,“有人像只猫一样趴在角落里,以为不出声就没人看得见他。”
我瞪着他道:“你只管自己洋洋得意去,不用对别人指手画脚。”
他故意惆怅道:“谁说我很得意,我明明消沉得很。故国难忘,睹物尚且伤情,更何况家乡人就在眼前?”
我停住脚步,转头看他,冷笑道:“燕王殿下,你也知道别人心里不舒服!那么在酒宴上一场表演,是觉得我下场还不够凄惨,还是觉得耍弄人十分有趣?”
江原收起笑容:“原来你在怪我?”
我哈哈笑了两声:“不敢!殿下何人?魏国太尉又兼天御大将军的燕王;我是谁?你手里一团可以被任意捏来捏去的泥巴。”
“凌悦!”江原抓住我的肩膀,沉声道,“你说的什么话!”
我抬眼笑了一下:“看来今晚的形状不够让您满意,真是万分愧疚。殿下要我怎么赎罪?不如在床上满足您罢,反正一次两次的也做了,不在乎多来一次。”
江原用力钳住我,恨然道:“我以为你会懂!你不是要放开么?不是不再逃避么?今日就算我不拉你见他们,他们也一样可以发现你!”
我松懈下来,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江原紧紧抱住我,紧得让人窒息:“凌悦,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担心。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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