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将有一事不明,”刘胜偷偷瞟了眼谢珺,支支吾吾道:“万一是长公主领着荆州兵先占领了洛阳,将来……将来怎么办?这世道可不兴女人做皇帝啊!”
谢珺佯装头痛,扶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出了帅帐。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他徐徐往校场走去,远远便听到操练时气吞山河的喊杀之声。
守在帐外的亲随们互望了一眼,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刘胜跟随他多年,原本挺冷静理智的人,如今都开始躁动起来了,看来不能再耗下去了,该动一动了。
不过出自之外,他的最后一句话却在脑海中萦绕不休,‘这世道可不兴女人做皇帝啊!’
他是无条件臣服她追随她的,可是骤然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半天回不过神来。
历朝历代并不乏女性掌权者,但却从来没有女皇帝。
那是一条孤绝之路,即使前世距帝位仅一步之遥时他也没想过。可他不知道怀真想过没有,他希望她也不曾想过。
他们婚前曾有过一次深入的交流,约好将来他在外掌兵,她回京掌权,并扶立李晄为帝。
当时只觉得遥不可及,没想到这一天到来的如此快。
可无论她想摄政还是登基,都是需要强大外援的。
若他为了未知的将来缚手缚脚,等到她需要他的时候,他还远在千里之外,于她有何裨益?
当日在平凉渡口送行时,他不是信誓旦旦想着要复仇吗?为何今日却因军中突生异心,就忘了当日宏愿?
日光太盛,他刚从室内出来,走到阳光下时竟没来由地有些晕眩。
眼前满是耀目的白光,周遭的营帐和路上行走的哨兵陡然消失不见。
他身上的轻甲不知何时变成了朱色朝服,佩金印紫绶二彩,正置身于雕梁画栋楼宇重重的深宫之中。
他顿时大惊,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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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畔有人伸出手臂,稳稳扶住了他,取笑道:“看吧,耶耶,我就说您喝了酒多有不便,所以进宫得有人陪着,您刚才还嫌我多事,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了,还不承认吗?”
他抬起头,看到一个明朗英俊的青年正含笑望着他。
“谢恩这种小事,交给孩儿就行了,您何必亲自跑一趟?”青年笑的时候颊边有浅浅的梨涡,虽然看上去沉稳干练,年龄也不小,可眼睛里确有几分亲切的孩子气。
“今儿不一样,”他抽回袍袖,迈着稳健的步伐沿着宫道往前走,“若仅是封赏你的孩儿,那你自己去就行了。可陛下为你母亲加赐谥号,为父当然得亲自来一趟。”
“这么多年了,耶耶还是如此偏心。您的小孙儿今天满月宴,就不能多陪陪他?可怜的孩子呐,生错人家咯……”青年双手抱臂,悠闲地跟在后边道。
“大喜的日子,不会说话就闭嘴。”他心中微微一悸,不由得回头横了一眼。
前方引路的黄门丞侯吉想一万贵阳,恭恭敬敬地领着他们进了两宫复道。
复道南北长七里,中间是御道,两侧供臣僚和宫使行走,十步一卫,侧立两厢。
这条路他走过千百次,可是从没有像这次一般,从一踏进来便隐约感到凛冽的杀气。
以往复道上常有宫人来往,但这一日却是异常的安静。
遭他斥责后,身边的青年便乖觉地闭上了嘴巴。
身后部曲无声相随,俱都不发一言。
到了南掖门外时,上方突然传来弓弦一点点绷紧的声音。
领路的侯吉突然像兔子般抱头鼠窜,转眼便消失在了门后。
“阿怀,小心!”他猛地意识到不对劲,忙回头暴喝了一声,正要去抽腰间佩剑时,箭矢便如雨点般兜头落下。
部曲皆是死忠之士,无需吩咐便扑了过来,一部分人挡住箭矢,另一部分人掩护他们撤到了宫墙下。
众人刚缓过神来,便听得马蹄声疾,虎贲左仆射孙兆和、虎贲右陛长常铎领着一队人马,正从身后冲杀过来。
与此同时,数丈开外的南掖门缓缓闭合。
常侍谒者李文优高据阙台,手捧卷轴,扬声宣读皇帝诏令,以及不绝于耳的大小罪名,即便此刻谁都无暇去听。
只有他们父子有权佩剑,十八名部曲早就交出了兵器,一波箭雨过后早就躺倒了一半,眼看着骑兵杀到,只能暴起拼死夺刀。
风吼马嘶,刀剑齐鸣。
伴随着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南掖门外成了尸山血海。
位高权重之后,他便鲜少有机会亲自战斗。
他是军旅出身,没想到人生最后一常仗不在战场上,而在宫闱中。
阿怀身中数箭倒在他脚前,而他已战至力竭,腿上连中数剑,即使部曲们拼死抢来马匹,他也插翅难飞。
眼前逐渐被血色弥漫,北宫卫士丞梁樽站在楼上高喊了一声‘逆贼受死’,而后亲自拉开铁胎弓,以劲矢射穿了他的心脏。
宝剑脱手意识涣散的那个瞬间,他想起了怀真。
那是他们距离最近的一次,他似乎能感觉到她和他的血肉融为了一体。
二十多年来,他贴近心脏的衣袋里始终藏着一只小锈囊。
那是她生前的旧物,可并非她所相赠,而是他从她遗物中自行取走的。
锈囊中放着她的一缕青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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