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的确是难产而死,崔家爹爹也的确是阿耶所害,这些都是事实。
位高权重的阿耶变得愈发冷厉不近人情,就连阿怀也开始惧怕他。
他偶尔会来探病,却只是在帘外站一会儿,很少和她说话。
饶是如此,她也被那迫人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一次,她午睡醒来时竟然看到阿耶坐在榻前,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她心中百感交集,鼓起勇气问他:“我是不是您的女儿?”
他转过了脸,唇角微微抖动着,低声道:“你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你只要记住你的母亲就行了。”
这是默认了吗?她哽咽着道:“您害死了我阿娘,心怀愧疚才对我好……”
“我没有,不是我。”他突然起身,狠狠摔着袍袖,怒吼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他暴怒之下五官狰狞面容可怖,这是葭葭从未见过的样貌,她吓得缩在床角瑟瑟发抖。
次日,婢女开门时发现萧漪澜吊死在院中的梧桐树上。
她撑着一口气踉跄着奔到了门口,这是她第二次看到死人。
原来除了阿怀所说的那些,她又知道了别的死法,砍头和上吊。她知道萧漪澜为何而死,阿耶是杀鸡儆猴。
她浑浑噩噩了好几日,阿耶常来探视,但她只是闭着眼睛,不敢看见他,也不想看见他。
后来阿怀也来了,他这些日子在军中历练,所以很少回家。
他似乎又长大了不少,可是身上的孩子气依旧未褪。
他握住拳头曲起手臂,给她看隆起的肌肉。
她隔着衣衫摸了摸,似乎能感觉到那里蕴含的强健力量。
“阿姐,我如今长大了,可以像耶耶一样保护你。他新建的怀字营招收的都是少年俊彦,还有王孙贵胄呢,你快些好起来,等你好了,我悄悄带你去瞧。若是有相中的,就就让他给我做姐夫吧!”
他们虽然相差了四岁有余,却都是天真不谙世事,所以说到这些时,竟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只当寻常玩笑一般。
她对情爱之事浑然不懂,但是阿怀却讲得眉飞色舞,他说等她成亲了就能生小孩子,他就可以做舅舅。
他还说姐夫不一定非得出身高门大户,只要人品才华和相貌过得去,且对她好就行了……
她歪在引枕上,望着侃侃而谈的弟弟,想起来府中老人曾说过,弟弟的性情和容貌和阿娘有几分相像。
若是阿娘还在,会是什么样子呢?可她就是想不起来阿娘的样子。
阿怀走后,一切又变得索然无味。
她在心里盘算着死法,可是她虚弱至极,没有一种她能做到。
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声音,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深夜,让她在睡梦中离开了人世。
魂魄荡悠悠飘过了建阳门,她看到了淅淅沥沥的雨中飘落满地的银杏叶,也看到了无比熟悉的高墙屋宇。
夜雨霖铃,阖门闭户,重重院落中一片死寂,只有檐下滴答声。
过往的一切,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呈现。
她看到了襁褓中的自己,也看到了抱着她的阿娘,在出檐下、花荫中、凉亭里、画楼上,她温柔静雅的就像一幅画,身上看不出半点阿怀那样的飞扬烈性。
暮云千里,余霞成绮,时光如画卷,一页页翻过。
她扶着朱栏蹒跚学步,阿娘倚在榻上含笑望着。
阿耶弯腰跟在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扶持着。
他还是爽朗清举的少年模样,白皙俊秀,英气逼人,笑起来时眸中柔波荡漾。
阿娘始终在望着她,而阿耶虽在教她走路,眼睛却总是瞧着美人榻上斜卧的阿娘。
大奸大恶之人,怎么会有那样干净澄澈的眼神呢?
她走累了,停下来咿咿呀呀地喊:“耶耶,抱抱!”
他笑着将她高高抱起,去看碧水中的红色锦鲤。
阿耶不常来,大多时候是阿娘陪着她,教她说话认字玩游戏,给她讲故事唱曲子。
阿耶仿佛客人一样,平日在的时候,也和阿娘相敬如宾。
阿娘每晚都和她睡在一起,阿耶独自睡在外边小榻上,但是白日里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其乐融融。
阿娘教她认眼睛、鼻子、耳朵、眉毛等部位时,是亲一下再告诉她,等她记住了就让她亲回来。
阿娘身上香香软软的,就连那种微苦的药味她都爱极了,常常抱住她亲的她满脸口水。
她原以为这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专属小游戏,直到有一次半夜醒来,发现阿耶回来了,俯身在榻前轻轻吻了熟睡的阿娘,她忽然发现,其实这个小游戏还可以多一个人加入。
但是没过多久她就后悔了,因为不久以后,阿娘就给她讲道理,说她长大了,不能再黏着阿娘了,要跟乳母去睡,她当然不愿意,但阿娘很坚决。
她虽然舍不得,可是也不想违拗阿娘的命运,最后还是乖乖跟着乳母走了。
第一晚离开阿娘很不习惯,所以她早早就醒了,趁着乳母没注意,偷偷溜到了阿娘房间,进了寝阁一看差点气哭,阿耶霸占了她的位置,搂着阿娘睡得正香。
她本想过去把他推开,结果刚走到榻前他就醒了,着急忙慌地给阿娘盖好被子,悄声说阿娘才睡着没多久,让她快回去不要打扰。
天都快亮了,怎么才睡着呢?她当然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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