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微微一惊,困惑道:“哀家记得,当日可是你非闹着要跟人结亲的,如今那孩子落难,你便要抛弃他,这太不近人情了。怀真,不要任性。”
怀真面上珠泪涟涟,抽噎道:“只是情势所迫……我对他、对他的心意永远不变。”
太皇太后招了招手,道:“过来说。”
怀真起身绕过巨大的书案,在方才捧书宫女的位置跪下,努力敛住悲伤,打起精神道:“丹阳之战中,三郎疏于职守贻误军机,罪名成立,依律当斩。所以我们的婚事……皇兄原本是要判义绝①,但他怕我日后再纠缠,所以让我亲自来求您老人家,收回当日赐婚的懿旨。”
太皇太后不胜唏嘘,叹息道:“你可知何为八议②?”
怀真点头道:“一议亲,二议故,三议贤,四议能,五议功,六议贵,七议勤,八议宾。”
太皇太后道:“此八种人犯罪后,大罪必议,小罪必赦。谢家小郎既与你订了婚,便是皇亲。谢家先祖功在社稷,也算得上皇家故旧。他外祖父萧老先生享誉文坛,称得上有大德行的贤人君子。而他本人在雍州战功赫赫,朝野之中无人不知。你算算,亲、故、贤、功,无论拎出哪一个都够脱罪了,何至于要用退婚去保?”
道理没错,奈何掌握生杀大权的是个心胸狭隘刻薄寡恩的君王。他像是故意较劲,要让她屈服,要让她求饶,要让她跪在面前承认他无上的威权。
怀真摇头,绝望道:“这是皇兄的意思,求皇祖母成全。”
太皇太后心情极为沉重,“这……太难为人了,哀家真要做了,那可就晚节不保。就算民间寻常人家的老祖母,因为孙女婿落难,就为孙女强行解除婚约,也会遭邻里非议的,何况皇家?陛下为何……唉!”
怀真叩头,言辞恳切道:“身后若有恶名,孙女愿一起承担。天气太冷了,三郎身上有伤,他得回家去休养,牢狱之中呆久了,恐留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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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庆元年冬,洛阳滴水成冰。
腊月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在为过年做准备,侯门公府也不例外。
但护国公府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前不久谢家三郎因触犯军令,差点把命丢在北军狱,这才没几天,谢家大郎和二郎又相继被贬职,双双离开台省,去少府和太常任属官了。
这一日,公府门前却突然来了贵客,是公车司马令陆琨和新任北宫卫士令萧祁,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竟是韩王李晄。
陆琨和萧祁是谢珺的故交,他们登门自然是探望谢珺。而李晄则与怀真长公主交好,他上门来,想必也是探望差一步成为他妹夫的人。
虽然朝廷尚未下明诏,但谢家下人们心中都明白,三郎的驸马怕是彻底没指望了。
由于大郎和二郎皆不在府上,迎接贵客的便只能是谢家大娘子梅英。
这是继弟弟们仕途受挫后第一次有贵客登临,梅英不敢马虎,亲自将客人迎到前厅落座,殷勤招待。
王世宁在扬州起兵后,谢家人人自危。原本寄望着幼弟尚公主后能勉强与皇家建立起联系,或许能让家门免遭不幸,哪想到最终只是一场空。
一想到这些,梅英就恨得牙痒痒。
这种情况下她本就忙得焦头烂额,既要应付外间的流言蜚语,又要照管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原想着西院那个女人总该照料好自己儿子吧,结果她儿子被送回来的当天,她就带着一帮贴身婢媪跑去凤凰寺静修了,竟丝毫不顾母子亲情。
她整日忙里忙外,与谢珺本就没有多少情分,自然无暇顾及停云斋那边,为了不被外人瞧出疏漏,背后议论她苛待异母弟弟,只得一面先设法拖住客人,一面派心腹去查探,等接到暗号后才亲自领着众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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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晄体质不太好,原本就生得单薄,过竹林时受到地面落雪的寒意侵袭,不由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身后的随从忙拥过去嘘寒问暖。
他淡淡望了眼梅英,语气有些尖酸,“让病弱之人住这种地方,不太好吧?本王府上宽敞,有的是房间,大娘子若不介意,今日我便将人带回去了。”
梅英极为尴尬,陆琨忙打圆场道:“七殿下说话就这样,大娘子莫要见怪。”
萧祁也跟着帮腔,心里却颇为痛快。
他因为姓萧,这些年来府上走动没少受谢梅英的冷眼,如今看她这吃瘪的样子,实在是狠狠出了口恶气。
等上了石桥,李晄又开始叹气,“桥这么窄,也太危险了吧!”
谢梅英硬着头皮道:“殿下说得是,改天便让工匠加宽。”
待过了桥,看见冰面上那堆乱石上的建筑时,李晄的脸色又冷了下来,回望着众人道:“大冬天的,住这种地方,不得出人命?”
萧祁忍不住窃笑出声,他都抱怨过无数次了,让谢珺换一处地方住,可谢珺就是充耳不闻,说住惯了也挺好。
陆琨头疼不已,只得再次上前化解,一面安抚李晄,一面请梅英留步。
梅英既懊恼又委屈,停云斋又不是她给谢珺选的住处,是父亲在世时的安排,谢珺若不乐意大可以换,她又没拦着。如今倒好,全都怪起她来了。
她再刻薄,也没短过庶母和幼弟的供养。
若萧氏争气点,能为她分担一些府上的琐事杂务,她也不至于困窘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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