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战败求和,夏景桐才得以返回金阙,也就是从那时开始,两人的称呼才开始变得生疏。
一位是高高在上千金尊贵的七殿下,一个是武将出身背负杀戮之名的天引卫,隔在中间的,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差距。
或许从始至终只是皇甫端和单方面的疏远,尊称夏景桐为“殿下”,流连花街柳巷,整日借酒买醉,当看见一品宫被羞辱打骂的少年时挺身而出,为少年取名“小柒”时,他念念不忘的,像噩梦一样轮回着的,又是什么?
然而“小柒”不是当年的“小七”,所谓自欺欺人,欺瞒的始终是他自己皇甫端和。
如今,夏景桐一声深情款款的“阿和”,唤的不是天引卫右将军皇甫端和,只是当初的暗卫少年。
皇甫端和却忍不住应他:“小七。”
夏景桐听了很是欢喜,上前几步握住皇甫端和的双手:“阿和,你不知道,我在苗疆待得好苦,还好只是三年,要不然我真会疯了的。”
“你……”
“你哥哥好厉害,把坏人杀得片甲不留,当然,阿和也厉害,比端明哥哥只是差了一小点点。”夏景桐拿小指比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尖儿,神态飞扬生动,那笑弯的眉眼自有一股不谙世事的明媚艳丽。
皇甫端和只觉得胸口沉甸甸地像压了块儿巨石,夏景桐的每一句话都像巨锤砸在胸口的巨石上,疼得浑身抽痛,尤其胸口的位置疼得几欲撕裂。
“为什么会这样?!――”
他难以抑制地吼了一声,吓得夏景桐脸色瞬间僵住,小心翼翼地问:“阿和,你怎么突然这么生气呀?”
夏景桐忍不住抬手去摸皇甫端和的脸,忽然神色变得不对劲:“你是不是长大了?嗳,奇怪,这是哪儿啊?――你又是谁?”将目光落向小柒,一脸茫然。
小柒绞着手指头:“先生,我是小柒,皇甫哥哥给我取的名字。您忘记了吗?我先前在花町阁当伙计,还有铜钱儿,您跟花老板关系可好了。”
“花町阁……唔,铜钱儿……”敲了敲脑袋,脸上的迷惘越来越深,“花老板……是……他是,兰卿……”
夏景桐突然痛苦地抱头,像陷入了一个无法挣开的噩梦。强烈的情绪起伏惊动了胎气,他觉得肚子开始难受,额头冒出冷汗。
“我的肚子好疼,像有东西在动,阿和,好疼啊!”
皇甫端和打横抱起夏景桐,同时冲小柒喊:“快去请大夫!!”
小柒推门跑了出去,木门“哐当”一声撞上墙,听上去莫名的心悸。
皇甫端和将夏景桐放在床上,抵着他的额头温声道:“是孩子在闹,你不要担心,我会陪着你。”
“是孩子?……孩子……”夏景桐的手半握成拳在枕边蹭了蹭,脸色苍白,看上去极度惶恐不安,“是阿和的孩子吗?是不是?”
皇甫端和抿嘴,内心几经挣扎,最终不忍再自欺欺人,缓缓摇头:“不是,不是我的孩子。”
眼前转来转去显得尤为焦躁的眼睛因震惊而瞪大,里面倒映着皇甫端和沉静如水般的面孔,然后变得模糊朦胧,潮湿的水雾慢慢聚集,在眼尾流下了两行清泪。
“不是阿和的,是谁的……”他哽着嗓子出声,满脸惊异。
“……殿下,我会照顾你,还有你的孩子。”
夏景桐却像没听见一般喃喃着:“孩子,孩子是谁的……”不经意间望见站在窗户外的染血般的霜叶,脑海里犹如被拨动了某根琴弦,浮现出了一双翡翠般的绿眼。
“是花十二的,我想起来了……”像梦中突然惊醒了一般,夏景桐突然叫起来:“我怎么能忘呢!不、不是你的孩子,不是阿和的,是那奸商那蛮夷的。”
皇甫端和只觉心中又一阵刀绞。夏景桐腹中的孩子是花十二的,不是他的,这个事实如此真实而清晰地摆在面前,他怎么能忘。
“阿和,孩子是花十二的,孩子……花……”
就见夏景桐像陷入了疯癫,神态木讷呆滞,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呓语。
皇甫端和愣神的工夫,夏景桐忽然伏在床边,抱着肚子悲恸地干呕,直到眼眶通红,眼角含着泪水。
“殿下,得罪了。”
伸手点住夏景桐的昏睡穴,夏景桐顿时跌倒下去,皇甫端和顺势接住他的肩膀,扶他躺回床上。
老大夫被小柒拉着一路风风火火跑来,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连口气都来不及喘,望闻问切一番,说话还在急喘气:“述老夫直言,贵夫人估计受了什么刺激,患了失心之病。”
金阙皇宫
夏帝正在御书房批阅奏章,雪国祸乱已然平息,五皇子夏景闻命人八百里加急送信,信上却不痛不痒地说年关会回去。
捏着家书从头看到尾,夏帝不觉哑然失笑。
这次祸乱是渡景之子渡雪时挑起。夏帝记得与那孩子有过一面之缘,小名似是唤为“无邪”。批阅的朱笔一顿,他忍不住想那孩子现在长成了什么模样,会不会与渡景那般相似的风华?
此时珠帘后一阵珠玉佩环相接发出的脆响,夏帝寻声望去,看见凤瑶皇后撩起珠帘走来。
凤瑶皇后的男装妩媚俊俏,夏帝放下朱笔,笑问:
“出宫做什么去了?”
凤瑶皇后回道:“小九儿回来了。”
“小九儿不是在东海?”
“突然回来了,在锦乐坊落脚。桐儿的事我暂且瞒了过去,但恐怕,瞒不了多久。”
夏帝皱眉:“将景桐流放东海就是为了找小九儿,如今他突然回来了,景桐怎么办?”
凤瑶皇后摇头,也无可奈何。
“只能寄希望于皇甫端和,望他能保桐儿周全。”
这时,太子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御书房外。
夏帝:“让太子进来。”
凤瑶皇后走进暗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临走前看见御书房外太子俊雅沉静的面容,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摇光。
太子跪到夏帝面前,恭敬道:“儿臣参见父皇。”
夏帝垂眸,专注于眼前奏章,嘴里淡淡应着:“太子前来,所为何事?”
“儿臣请旨捉拿苗疆王。幕莲受苗疆王指使谋害儿臣,又嫁祸七皇弟,人证物证俱在,论罪当诛九族。儿臣本想捉拿苗疆王问罪,到驿站才发现人去楼空。”
“苗疆王畏罪潜逃?”夏帝勾唇,“太子想请什么旨?”
“苗疆王乃是苗疆之主,身份非比寻常,然而刀剑无眼,儿臣恐怕――”
“无妨!吾儿是寰朝储君,或可君临天下,怎能妄自菲薄?区区苗疆王,太子相机行事即可。”夏帝出言打断,神色淡漠,“必要时,可就地斩杀。”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太子一顿,又道:“因儿臣之过,让七皇弟蒙冤流放。如今真相大白于天下,儿臣恳请父皇接回皇弟!”
朱笔蓦地停顿,夏帝抬眼打量太子,看着跪在御座前的青年举止言谈自有一番从容淡定,心念一动,道:“太子抬起头来。”
太子依言抬头,眉眼温和面容文雅,看不出半分曾经怯懦无能的模样。
良久,夏帝勾唇笑道:“有靖儿分忧,朕甚欣慰。”此子羽翼已丰,锋芒初露。
第50章 第五十回 穷寇
秋林深处,落叶堆积,霜重如冬雪。
飞鸟惊林,苗疆王骑马逃窜,与当初在翠屏山追杀夏景桐的情景何其相似。可是这次追杀苗疆王一行人的只有一个人,蛊师花兰卿。
苗疆王不止一次想,当初怎么没能杀了他呢?
跑出金阙城,以为躲进山林能逃过一劫,哪料山脚下设有埋伏,苗兵伤残过半。苗疆王一不做二不休,命令那些伤残过重的苗兵分道奔走,去混淆花十二的耳目,拖延时间。
穿过密林深处,苗疆王看见一处辽阔的平原,一群黑压压的飞鸟从天边迅疾飞来,落下漆黑的羽毛。
……是血鸦!
黑羽、红眼、勾喙,黑压压地俯冲而下。
锋利的勾喙啄向苗兵,顷刻间血肉腐烂露出白骨,马声嘶鸣,哀叫呻|吟不绝于耳。
苗疆王勉强护着幕丹,结印催发体内的蛊力,想要驱逐这些血鸦。不曾想苗蛊对血鸦毫无作用,也就是说,它们不是巫蛊召唤来的。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蟒形巨物腾空而起,挟夹着腐臭的黑雾冲向血鸦,血盆大口滴落的涎液掉到地上,枯草尽数化为黑色的焦灰。
血鸦连同苗兵无一幸免,被漫延的黑雾吞噬,一同腐化成了累累白骨。
苗疆王闭目凝神,听见远处传来的如丝如缕的笛声,猛地惊醒。
――是花十二!花十二搞得鬼!!
恰在此时,太子领着追兵绕过山林,与苗疆王正面迎上。
真是赶上了最坏的时机!
前有蟒,后有血鸦,又有漫延的黑雾步步逼近。
太子刚要下令回撤,黑蟒忽然猛扑过来,涎液黑雾一并喷出,马蹄惊乱,那空中飘荡着的如丝缕般的笛声突然变得刚强磅礴,听上去气势万钧。
紧接着,疾风忽地席卷而来,黑雾消散,黑蟒突然失控,在原地发狂一般绞动。
花十二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手持短笛,笛声悠扬开阔,如巨浪翻滚波涛汹涌,锋芒尽现。
太子远远看着,只觉得惊心动魄。
苗疆王大喝了一声,黑蟒冲上去,围着他盘旋而卧,兽瞳依然紧盯花十二,不停吐信子。
“真是糟糕啊……”花十二摇头叹息,走向太子,嘴角溢出了一缕蜿蜒的血。
太子一叹:“先生可有良策?”
“我的蛊在苗疆王面前不起作用。唯一的办法只有太子先杀了苗疆王,我再出手灭了那蛊物。”
体内的勾蝾未除,花十二不敢贸然接近苗疆王,若不是事先吞噬了摇光夫人的修为,他甚至不敢出现在苗疆王的视线里。
太子望向被黑蟒护着的苗疆王和幕丹两人,突然沉默了。
花十二面无表情地抹去嘴角的血,等待太子作出选择。
前方对峙的苗疆王躲在黑蟒的腹部下方,不知为何脸色发白嘴唇黑紫,看上去跟中了剧毒一般。
“夏元靖!!――你个吃里爬外两面三刀的狗东西!!你的母亲摇光与我是亲兄妹,你写信求助,我们一家子立马不远千里跑来金阙帮你,可你呢――”苗疆王突然吼了过来,喉咙听上去像是磨砺的沙砾一般,“为了你,阿莲惨死,阿刃也走了,堂堂一个苗疆之主弄得家破人亡,现在你竟然来杀我?!!――哈哈哈!你凭什么来杀我?!!”
太子淡淡看了花十二一眼。
花十二不以为意道:“苗疆王疯言疯语,我什么也没有听清楚。”
太子收回视线,面上客客气气,道:“如今我与先生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我若出事,你也跑不了。”
花十二暗骂了句“老狐狸”,没再吭声。
这个时候,就见太子抬脚走近了几步,神色冷凝而严肃,大声远远传过去,花十二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冲苗疆王说:“舅父,我敬你是长辈,又是苗疆之主,不想让你难堪。如今幕莲表妹指认你谋害皇子,意图颠覆寰朝江山。当初调香宴一案,太子府尸人刺杀一案,甚至夜袭七皇子、教唆幕丹蛊害九皇子,所有案件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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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者谓我心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