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的车队到底是停了下来。
无他,崔玉珠正在马车里大发脾气!
此时此刻,贵女的修养都控制不了她的暴躁,满心都是痛苦——
毕竟,脚掌骨肉对折,谁都受不了的!
队伍里随行的医师虽然有些手段,可大凡看病,最怕遇到这样的病人。轻又轻不得,重又重不得,虽说医师是拿银子养着的,不能随意打杀,可主家真的给了气受,他们难道还能有个公道吗?
医师也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使不出来呀!
此刻,崔玉珠就在尖声叫道:“我不要你这个方法!给我重新想!”
一时乒铃乓啷,东西又直接砸了出来,碎裂的瓷片狠狠刮上前头骏马的后背,马儿吃痛,不由高高扬起了脖颈!
吓的驾车人赶忙牵制,一身冷汗。
……
崔天琅便只能停下来。
到底是亲妹妹,日后倘若嫁得高门大户,二人还要相互扶持呢,且他也有些私心——
“医师,我崔家供奉你多年,日常无非是有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如今真的需用上你了,你可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呀!”
大夫浑身一颤,再次劝阻道:“公子,劳烦劝告小姐,不可再拖延了!”
“小姐脚掌本就对折,骨头断裂十分严重,如今便是仔细花费功夫清理碎骨,再一一对准都是千难万难!若还想要皮肉重新长得无瑕,除非有灵术,否则绝无此等可能!”
这话一说,崔天琅的面色也不好了。
马车里的崔玉珠却心想:那两个狗奴才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妖术差点害了他们,但是有句话倒说得对——
“倘若脚掌对折,以后岂不就是三寸金莲了?”
这么一想的话,反正骨头都已断了,何不顺势就按照如今对折的姿态, 好好养护呢?
只这医生老顽固, 总是念叨着什么骨头会刺坏皮肉, 哪怕完好无损以后也不能行走种种……
娉娉婷婷,杨柳摆腰,走路便是要这颤巍巍的精髓!
更何况, 她千金大小姐,便是日后少行走又能怎样?
崔玉珠想到这里, 越发心狠了——痛都痛了, 还不如让自己更好看些!
……
且不说老医师愿不愿意这样做, 便是崔小姐的要求,他也万万做不到啊!
“公子, 小姐的伤不能再耽误了啊!”
可如今拦着,让他隔着锦布治伤,去除残骨甚至只能剪开一点缝隙……
“恕老夫无能为力!”
便是大罗金仙, 怕是也满足不了这个要求!简直荒谬绝伦。
医师生着气, 一腔仁者心满是苦闷, 却不知崔天琅如今看这老医师, 也不甚顺眼。
原因便在他的伤处。
那两个会妖术的仆从竟这样狠辣,为了能够成功换魂, 竟让他日后都……
他不禁揉了揉额头,这记忆回想起来便十分痛苦,便是那村子里破败的农家小院, 回想起来都很不满意。
便觉得自己脂油蒙了心,怎么偏挑这样一处农户去住呢?!
若非如此, 又怎会被下贱奴仆所伤!
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胯下的白布,还有如今只能半躺在软轿中的模样, 他不由心中恨恨——
杖杀的痛苦还要自己来承受,可惜了, 竟让那两人潇洒死去,该挫骨扬灰才是!
而如今自己最致命的伤处……
崔天琅面色阴狠。
……
男人伤到那里,实在是无法言说。
虽是第一时间救治了,可胸口如今隐隐泛白,显然是有热症。只不过医师颇有手段,如今几贴药下去,勉强控制住了, 可不舒服还是不舒服的。
再加上自己腹下,那不可言说之处的痛苦……
这医师无能,只是猫抓而已,凭什么说日后好不了?
倘若这消息传出去, 崔府中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处?
可话是这样讲,崔天琅心中也不是没数的。
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有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崔玉珠作为他的胞妹,长得又花容月貌,如若能再加上一双颤颤巍巍的金莲……
不说别的,新道学中定有人求娶,到时候天下闻名,新道学若得陛下青眼,何愁自己没地位?!
因此,他脸色也很不好看:“医师既然没什么本事,那便听我妹妹的吩咐吧。”
又弯腰安慰崔玉珠:
“玉珠,你有这样的心性,为兄很是欣慰。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日后必成大事。”
“再有一日,咱们便能到达赤霞州,城中好医师多的是,你且再坚持一下,到时候必能找到合你心意的医师或医女!”
他心中有想法,崔玉珠何尝不是呢?
她也知道了哥哥的伤处,一个成了废人的哥哥,日后如何才能给她扶持呢?
还是需要自己多做筹谋才是。
为此,断骨之痛,她自然是能忍下的!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俱是给出了一个勉励对方的笑容。
而两名护卫却悄悄搀扶住医师,送他至后头的马车上。
——说不得,等到赤霞州时,清楚了解兄妹情况的医师便要急病去了,如今可要看紧点。
毕竟,不能随意杖杀嘛!
……
但这么一折腾,崔天琅的伤处也不是很好受了。
天边浓云卷起,之前些微的暮色渐渐被黑沉沉的云所替代,风越发的凉爽,也越发的大。
崔天琅便是不会看天气,也晓得之前护卫说的对,夜里怕是要变天了。
他这样的伤处,倘若沾了雨水发起高热来,还不知要受怎样的折磨呢?
最终只是一咬牙:“行了,拿伯父的名帖,进驿站休整。”
又想起自己的钱早在出发时便被两个下贱仆从偷偷挥霍掉,不由越发愤恨。
好在行李中值钱的东西不少,他们拿些备用的普通钗环佩玉,也多少能挡些影子。
此处驿站远比橘洲前方那个驿站要更加壮阔些,此刻车马缓缓入内,因是得了一枚银坠子赏钱,驿站的驿夫卸起门槛来都格外有力,而后才引着车马缓缓入内。
不多时,行李便塞满了半个库房,牲畜也占了大半空间。
风,越发大了。
崔玉珠和崔天琅乘着软轿被人抬进一楼的阔院中,仆从们遮掩着众人的目光,彼此心中都各有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