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你是没有出过皇城吗?”钱荣白他一眼。
“出过,但是像这样子一家子出游,还是第一次。”庄九一脸憧憬的样子。
钱荣抬手掩面:“那可以请你去窗边坐著看月亮数星星吗?我实在是很困啊……”
“我不是坐在‘床边’的吗?”庄九无辜反问。
钱荣无力地躺倒,仰面朝向床顶。庄九俯视著他,眼睛晶亮晶亮的。钱荣恍惚看了过去,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任安静的气氛在两人间流动。
月光很是柔和,庄九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钱荣煽动的眼睫毛,终究忍不住伸手,想要去亲自感受一下。钱荣竟然没有动手,只静静地任面前这个奇异地包含著侵略和温柔的男人的手渐渐接近。手碰到了睫毛,有点痒,钱荣眨了眨眼。庄九的手执意覆住他的眼睛,钱荣竟然也没有动怒,只感受著眼睑上那温热的体温。然後,感觉到那带著侵略性的气息渐渐靠近。
一个没有反抗,一个没有提防著对方反抗,这可能是两人自认识以来,第一次如此温和的气氛。
钱荣心底深处叹了口气,在庄九的唇最终贴上他的时。
庄九并没有深入,甚至连浅浅的吮吻都算不上,就这麽贴著。恍惚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慢慢地放开。手也离开钱荣的眼,手心下的眼睛也乌黑晶亮,定定地看著他,定定地开口:“现在可以睡得著了吗?”
“……”庄九耸下肩,乖乖地离开,乖乖地回到自己睡的贵妃椅上,乖乖地拉上被子,然後闭上眼,睡觉。
第二日,苍墨便带著庄九一行人去跟布家当家的见面。
地点在西湖的一艘画舫上,当他们到了的时候,布家当家的已经在船上煮好茶候著他们几位了。
布家老三布青竹是个看来温文尔雅的男子,身边坐著个温婉美貌的女子,盈盈笑著,当是步青竹的爱妻,步家的当家夫人。
有了苍墨引荐,彼此都很好说话,先是闲谈了几句无伤大雅的话,便开始商议正事。
主要是庄九与布青竹在谈,苍墨只是引荐人,只坐在边上,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苏思宁和云幽两人则小声说著话。钱荣坐在庄九身边,却是严肃认真地在出谋划策。布青竹对此心中有些不解,但也未表现出什麽来。
双方是第一次见面,聊些什麽也并未深入,只是在相互了解。布青竹是个精明的人,面上虽然是对庄九客气有加,但牵涉到自己和家族利益的时候,却是谨慎的。
顷刻,正事便是谈完了。布青竹又安排大家在船上吃了精致的午餐,一边给众人介绍西湖的美景。
下了船回了别馆,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各家回了各家的房间,去厨房顺了一壶小酒,独自到了後院的小花园里面,慢慢喝著。
喝到太阳完全落了山,月色开始撩人的时候,一袭白衣的少年却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我都不知道你什麽时候这般嗜酒了。”苏思宁浅浅笑说。
钱荣起身:“主子请坐。这个时候凉,您在外面吹了风不太好吧?”
苏思宁落座,淡淡地说:“无妨,月色尚好。”
“堡主呢?”钱荣也坐下,问道,“我这里只有一只酒杯……”
“我不喝。”苏思宁答,“苍墨,跟九王在商议事情。”
钱荣便默然了,也不好继续喝酒,也知道苏思宁接下来大概要说哪般,於是索性摸摸鼻子,抢占先机:“您和堡主,最近还好吧?”
苏思宁挑眉,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这麽问:“我和苍墨……还好。”
钱荣眨眨眼,等著他继续说。
苏思宁便笑笑:“苍墨他,很温柔。偶尔我们也会有争执,不过一般来说,早上怄气半下午就好了。他目前没有子嗣继承银松堡,这大概是目前我们需要想办法的事情。”他看了钱荣一眼,“不像你和九王爷,都已经後顾无忧了。”
钱荣哑了哑,突然有些後悔。
果然,苏思宁继续浅笑著说:“说起来,你和九王爷呢?”
……钱荣很想捶桌,什麽叫自掘坟墓呢……
“如果你不想说,也无妨。”苏思宁耸耸肩。
……钱荣郁闷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良久,才淡淡地开口:“我只是,不知那人几分真几分假……”
苏思宁想了想,亦认真地说:“我觉得,有五分吧。现在看来,有六分。”
钱荣惊骇,差点被呛到:“……我怎麽不知道?!”
“当局者迷。”苏思宁淡淡笑说。
“那你几时得知的?”钱荣明显不信的样子。
“一开始便做的如此猜测。”苏思宁答。
钱荣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又郁闷地倒了杯酒喝掉。早就知道,早就知道这个主子是多麽地“深藏不露”……可是,让他相信庄九的真心,他确实一时转不过弯来。
然而苏思宁没给他确认的时间,便径自开口问了:“那你呢?你又是几分真心?”
这次换钱荣哑口了,他眨眨眼,然後看起来很无辜地看著苏思宁,後者很是淡定地看著他。最终,钱荣咬了咬牙:“他是几分,我便是几分。”
“若是如此,你让我给你十分都可以。”身後响起那个熟悉的低沈而认真的声音。
钱荣一惊,先不说庄九就只有轻功稍微比他好一点──何时他的警觉性变得如此之低?他再看看面前的少年,仍旧是一脸淡定的样子。装,真能装……小钱有点欲哭无泪。
苏思宁起身,朝庄九轻轻点头:“看来九爷是和苍墨谈完事情了,那我就先去找苍墨了。”
“苏公子慢走,苍兄已经先行回房了。”庄九笑著对他说。
苏思宁含笑退场,剩下心思纠结了千百个弯的两个人在场。
见钱荣一直强著不回身,庄九只得走上前去,转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是看著他。
钱荣终於暴走,怒起一拍石桌:“什麽几分几分?!你个戏子果然会演!”
庄九并不反驳,只是皱著眉上前,一把揽过钱荣的肩,抢了先机锁住他全身关节,抬起他的下巴便吻了上去。
这次与上次的截然不同,庄九非常强势的,趁著钱荣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撬开他的唇,直探入他的口腔。庄九的舌滚烫,压著钱荣的摩挲舔舐。等钱荣终於反应过来时,庄九已经把他的牙齿都数了一遍了。钱荣待要挣扎反抗,但庄九一手抓著他两手固定在他背後,一手捏著他下巴强迫他张开嘴。来不及咽下的唾液滑下他下巴,沾湿了庄九的手。钱荣抬腿想要踢,庄九趁势挤进他双腿间,把他卡在身体与石桌之间。待到似乎终於尽了兴,庄九才缓缓离开钱荣的唇,但双手和身体的禁锢并没有放松,脸色也是非常的冷然。
钱荣瞪著他,他也毫不示弱地瞪回去,明显也是动了怒气:“能入戏这麽深,也不叫什麽好戏子了。”
钱荣闻言,先是愣愣的,好一会儿才缓缓垂下眼睑,低哑著声音说:“我困了,放开我,我要回去睡觉。”
庄九突然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感觉,非常无奈地叹口气,缓缓放开对钱荣的桎梏。
钱荣似乎是落荒而逃。庄九并没有动,只靠著石桌,看著钱荣的背影,摸摸下巴,缓缓咧了嘴。
凡是有点知觉的人──甚至连庄恐都知道,钱荣在躲著庄九。至於为何原因,庄恐和庄怡肯定是不知的,苍墨那二人自然是知道一二的,钱荣当那是不会说的。至於庄九,却是非常肯定的知道他心已乱,於是满面笑容,甚是开心,更紧一步粘人。
“小钱啊,小钱……”某人又在试探性地呼唤。
钱荣紧闭双目,做睡死状。
“睡著了啊……”庄九的声音颇为失望,但马上又转喜了,“那不是可以借机偷得香吻──”
“你敢?!”钱荣睁眼,瞪著那个嬉笑的男人。
庄九耸耸肩,自然是不敢,不过还是一脸软笑著央求:“我睡不著啊……”
“……”钱荣冷冷看著他,“习惯性失眠,建议回皇城後你去找黄大夫给你看看。”
“其实,”庄九可怜兮兮的样子,“是看得到吃不到……”
钱荣送他眼刀一记。
庄九叹口气:“你说说布当家的,是什麽打算呢?”
“无非是在试探。”……钱荣非常痛恨自己“恪守尽忠”的性格,只要庄九一用这种严肃认真的语气跟他说正事,他就无法拒绝,也无法继续保持冷然的态度……
庄九垂下眼睑,或是在思考。钱荣索性起身,背靠著床头:“当时银松堡帮了他大忙,现在布当家爱护有加的妻子也与主子交好。此事并无大碍,布当家反而可能只是在查探你的态度,好拿捏得当他的态度。”
庄九何许人也,钱荣这麽一点,自然是通了:“是说,我既要谦虚尊重,又不能失了自己的身份。”
“自然是如此,我们现在寻求的不是帮助,是合作。”钱荣说。
庄九摸摸下巴,点点头。
两人沈默了片刻,钱荣终是忍不住开口:“没事了?”
庄九便一脸为难的样子:“我说了你又要打我。”
钱荣便脸抽抽地说:“那你不用说了。”
“但我还是想说,”庄九又一笑,“得妻如此,夫复──”
话没说完便立刻闪身躲开钱荣劈来的一掌,然後心满意足地回去自己的贵妃榻躺下。
钱荣看著那个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轻抚额头。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躲什麽……
接著,布青竹邀请庄九连同苍墨他们一起去布家吃饭,先前便得知庄小世子也来了,所以这次也一同邀请了。
这六人到了布家大宅,果然是山水玲珑,小桥人家。精致中不乏大气,也贯穿著五行八卦之法,易经风水之流,不愧为江南第一商贾之家。
布青竹第一次见到庄九带著的两个孩子,庄九也只给他介绍了庄恐,似不经意地忽略了庄怡,於是布青竹便猜想,可能是小世子的贴身陪读之类。
在大厅谈了些事以後,便已经是中午,然後布青竹请大家移步饭厅。
自从进了布家大宅以後,便几乎没有见到其他布姓之人,但在饭厅,却已经候著一位从衣著看来显然不是仆人的女子。
布青竹笑:“这是小妹布青莲,早就敬仰苍堡主和庄九兄,央著我带出来看看。几位不介意吧?”
几人笑说:“自是不会。”
钱荣心说,难道堡主以前的所谓“後宫”就是这麽来的?想罢瞥了一眼苏思宁,却没有见到他丝毫的不对劲的表情。
然而各人落了座後,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布家小姐坐在了庄九的右边,庄九的左边坐著钱荣。
庄九立刻感觉不对劲了。布家小姐长得甜美可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无时无刻不透露著对他的仰慕之情。嗓音也似黄莺般清脆动人,不时对著庄九轻问问题,笑语盈盈。
不多时庄九便坐立难安,面上还要摆出笑容。轻咳一声,左手轻轻碰了碰看似心无旁骛吃饭的钱荣,果然又被无视了。
庄九心想,这次要糟了,欲哭无泪……
果然,接下来的几日,布青竹都邀请他们几个前去布家做客。虽然没有明说要撮合庄九和布家小姐,但是显然是乐见其成的。布青莲也落落大方,处处明示暗示著自己对庄九的好感。若说她骄纵任性或者羞涩内向,庄九都能更轻松地婉拒,偏偏她进退拿捏得当,果然是大家闺秀出身。她其实并不知庄九的真实身份,但却非常喜欢他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潇洒无拘。
布青莲是布青竹最喜欢的小妹,庄九自然不能拂了布青竹的面子。苏思宁与苍墨完全是一副隔岸看戏的样子,摆明了不搅合。庄家两个小儿,虽然感觉到什麽,但是也很聪明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至於钱荣,自然,仍然是无视了。
这种情况,就是那种,拉近了一步,又退後了十步……庄九很是郁卒。
其实,他若要明白清楚地拒绝布青莲,并不是最难的事情。让他有几分失落的是,钱荣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动容。那个人,问他几分真假,到底他自己有几分真几分假呢……暗暗撇了撇嘴,晃眼看见心中念著的那个人正坐在凉亭里喝茶,便定了定心,走上前去,问个究竟。
若是问不出来呢?
那就继续死缠烂打呗……
庄九还在百步之外时,钱荣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气息。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品著茶,然後看那人渐渐走近。
庄九走进凉亭,很是直接的坐在钱荣的对面,伸手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然後抹抹嘴。
钱荣嘴角抽搐一下,却没有等到庄九开口。抬眼看他,正严肃而认真地看著自己。
额……钱荣有种自己是被蛇盯著的青蛙的感觉,清了清喉咙,他开口:“有事?”
“我不喜欢布青莲。”庄九开门见山。
“……”钱荣偏了下头,“然後呢?”
“所以你不用在意。”庄九说。
“关我什麽事吗?”钱荣问得很漠然。
“……”庄九沈默了,垂下眼睑,显得很是忧伤。
“如果布当家要你娶布小姐呢?”钱荣咬了咬嘴唇,还是这麽问了。
“决不。”庄九回答得很快速而坚决。
“如果他以此为由呢?”钱荣接著问。
“那我们就另找别家。”庄九说。
钱荣顿了一下:“你,这麽任性……”
庄九抬头,直视他双眼:“你说的是真心话?”
钱荣避开了他的视线。庄九撑著桌子起身,弯腰靠近他:“看著我。”
钱荣不理会,庄九便伸出一手捏住他下巴,逼迫他回应自己。
“钱荣,”庄九甚少直呼钱荣的名字,他这次,真的是动了莫名的火气,“你要我娶布青莲吗?”
“你是王爷,自然是你自己做主。”钱荣回答。
“你想我娶布青莲吗?”庄九又问。
钱荣被戳中痛点,终於不再忍耐,拍桌而起,也甩开庄九的桎梏:“与你无关!”
说罢转身便要走,却被一股大力扯到庄九面前,被迫面对他。
“庄忆柳!”钱荣也怒了。
庄九眼神黝黯,直接揽过他的腰,吻上那总吐出另他火冒三丈的语言的薄唇。
钱荣挣脱不开──理论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一点都使不出全力。
嘴唇被碾压,口腔里被肆虐,钱荣感受到了庄九身上压过来的怒气,心底深处悠悠叹了一口气,双手不再用来抗拒挣扎,却是顺著男人的背脊,揽了上去,渐渐抱紧。
第一次,在庄九面前软化下来。
不远处的花坛边上,云幽嘴角弯弯地看一眼布青竹,布青竹摸摸下巴,看一眼身边的苍墨,苍墨笑笑,看看苏思宁,苏思宁轻咳一声:“我们,还是先回大厅去吧?”
布青竹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挑眉笑道:“听说九爷已经成亲,家中还有娇妻一位,如此看来,九爷果然是个风流之人啊。”
云幽扯扯他的衣袖:“九爷是和银松堡联姻的吧?”
“嗯?”布青竹想了想,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
云幽转身对苏思宁嗔道:“你连我也没有告诉。”
苏思宁轻笑:“他们自个儿都还没有理清感情,我就不好凑热闹了。”
“哎呀呀,那我家小妹的事,不是让九爷为难了?”布青竹有点懊恼的样子。
“应该不会,”苍墨说,“九爷大概还要谢你。”
布青竹挑眉,想想,笑著点点头。
第七章
庄九和钱荣踏进大厅,倏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堂上已经坐好的四人笑盈盈地看著他们,似乎在等他们先开口。
“咳,让各位久等,真是不好意思。”落座後,庄九拱手道。
“无妨,”布青竹摆手道,“今日我与云幽拜访,并无要事,倒是九兄的家务事,较之为重呢。”
庄九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扭头冲钱荣嘴角一弯,再转头道:“似乎布兄已经知道了?”
布青竹含笑点头:“青竹先前不知,多有冒昧之处,还望九兄见谅。”
“哪里哪里,是我们隐瞒在先。”庄九摆手。
坐在庄九旁边的钱荣看这两个男人你来我往谦虚有礼,终是没有忍住红了一下脸──苍墨与苏思宁自然是不会主动说明他与庄九的关系,如此一来,便是只有方才在花园里的一幕……钱荣一手掩面,忍住叹气的冲动,这下子,里子面子全丢光了……
布青竹继续说:“想必这几日青竹小妹让九兄为难了,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庄九继续假笑,心说你才知道啊……
“既然九兄与,嗯,‘夫人’互助互爱,相敬如宾,”布青竹接著说,“那小妹也不应该再掺和才是。九兄不用在意小妹,理当如何就如何。”
布青竹这番话无疑是道明了他的态度,庄九立刻笑道:“庄九承蒙布小姐厚爱,只是无奈庄九早已发过誓,此生只娶一妻,爱他敬他,不离不弃。”
庄九只是如此说,布青竹夫妇二人不明真相,只是点头称赞,苍墨苏思宁纵知真相也不多言语。钱荣闻言,却恍然了一下,从开始到如今,庄九一直说著这话,他初时自然不会当真──庄九初时也未必是真言,但是现在呢?话语未变,意思却重重叠叠,从庄九心里到嘴里说出来已经转了多少个弯,进到他心里去又是多少个弯。这麽想著,嘴角慢慢地勾起一个隐隐的笑容,似是无奈的妥协。对庄九,也是对自己。
庄九要缠便缠,他也是一个大男人,既然已知双方心意,何苦扭捏?
此後,步青莲未曾再出现,大概是她哥哥把事情讲了清楚吧,如此知情达理的女子,也是值得更好人家托付。
庄九“一家四口”来了江南有了小半月了,可谓收获颇丰,首先是与布家达成了协议,其次是九王夫夫二人感情渐笃,稳定升温中。俩小儿完全没有参与公事,自个儿玩得非常开心。
然而,得陇望蜀说的就是庄九──他觉著他和小钱二人怎麽也算是两情相悦了吧,怎麽就不能水到渠成,早日把洞房花烛夜给补上呢。
庄九在为这个目标努力著,对小钱的调戏也在升级著。
深夜,庄九依然以睡不著为借口,挤到钱荣床边,吵著要聊天。
钱荣坐起来,抓抓头发,问了一个似乎困惑了他很久的问题:“你是不是其实是想睡床?你想睡床你早说嘛,你当初又不说我怎麽知道你是想睡床呢?我睡贵妃椅也没有问题的,本来按身份就是应该我睡贵妃椅或者打地铺的,当时你又非要跟我谦让。一个王爷睡贵妃椅确实不太好,嗯要麽还是我去睡外边你来这里睡吧?”
庄九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看来钱荣真的炸毛了。但是知难而退从来不是庄九的风格,他一般都是逆风而上。
“其实我想说,要麽两个人一起睡床吧……还可以一起聊聊天啊什麽的。”庄九眨眨眼说。
钱荣看著他,半天後脸部表情抽跳一下:“庄忆柳,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庄九突地就叹了一口气,默默地转脸,仍旧坐在床沿上,看著地上的月光,愣愣的样子。
钱荣看他不太对劲的样子,虽然知道真真假假分不清楚,但心尖儿上却还是软了下来。抬手轻轻碰触他放在床沿上的手,轻声问:“嗯?”
庄九手指动了动,算是回应,但仍旧没有转过脸来。
“……你上来吧。”钱荣终於说道,暗骂自己没事心软,招狼上床,一边往里挪。
庄九才看看他,笑笑:“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
说罢脱了鞋上了床,抓著方才钱荣碰他的那只手一直没放。并肩坐在床头後,庄九并没有开口,只是抓著钱荣的手玩。一根一根指头地数,从指间到指根的连接处,再回到圆润整齐的指甲,再摩挲长期练武握剑形成的老茧。
钱荣由著他玩了会儿,才开口:“想好了要说什麽要怎麽说了吗?”
庄九笑笑:“那先说说我的名字吧。我不喜欢别人叫我的名字──当然你例外。你什麽都是例外的。”
“……很多人也不敢叫你的名字。”钱荣对庄九的类似甜言蜜语很有免疫力。
“嗯,知道为什麽吗?”庄九将自己的右手五指插进钱荣的左手,十指交握,“我生母的单名有一个柳字,是先皇最宠爱的柳妃。可是生我的时候难产,我活了下来,她却没有。”
钱荣狠狠地弯了五指,牢牢握住庄九的。简单的两句描述,却让他的心倏然揪紧。
“所以我叫‘庄忆柳’,”庄九淡淡说,“带著一个男人对他深爱的女人的爱意,和对一个致那女人於死地的孩子的恨意。”
“……”钱荣安静了一会儿,才说道,“使你母亲怀孕的是你父亲,你没有选择。你没有过错。”
庄九歪歪头:“……是吗?其实,先皇早已驾崩,我也成年多时,幼时的事,孰是孰非都不重要了。或许,正因为那样,我才能被磨练成今时今日这般……”
“这般没脸没皮?”钱荣挑眉。
庄九也轻轻笑笑:“当今那位是我的大哥,曾经的太子。他比我大了十几岁,在我还是小童时,他就娶了好几个妃子。其中有一个,来自四川的,性格不若其他女子那般或温吞或矫揉造作,非常直爽和洒脱,尤其好打抱不平。”
钱荣静静听他说,看著他脸上回忆往事时带著的淡淡笑意。
“我因受先皇的刻意冷落,而难免遭到其他兄弟姐妹的排挤和欺负。然後某一天,突然跳出来一个面若桃花却横眉竖目的女子,护住了我。从此,我便被她照顾著,直到她怀了孕,生了皇子,身体变得虚弱,最终在一个桃花烂漫的时节与世长辞。”
钱荣听他淡淡述说著前尘往事,心里紧得有些疼,另一只手也覆上两人交握的手,没有动作,只是握著,半晌,才淡淡地开口:“是十三殿下的娘?”
庄九点头:“十三天资聪颖,但一开始不懂得藏拙,吃了一些苦头,虽然後来也有所收敛,但是毕竟锋芒毕露过,所以被很多人防著。偏他父亲跟我父亲不一样,失去所爱之人的原因相近,我父亲怪罪於我,他父亲却移爱於他,结果致使多人妒恨,几欲铲除。”
“十三殿下又是怎样想的,对於那个位子。”钱荣轻轻道。
“不清楚,那小子心思也重。”庄九道,“随他想怎样都好,只要他有那个能耐。我现在是保他,但不可能保一辈子。”
“嗯,反正,别把你儿子带坏就成。”钱荣嘴角噙著浅浅笑意。
“是我们的儿子。”庄九不满地撇嘴。
钱荣翻个白眼。
“说说你吧。”庄九兴致勃勃地提议,一扫先前的淡淡忧伤。
“你以为如果你说你没有把我完完全全地调查过,我会信吗?”钱荣又白他一眼。
庄九讪讪一笑:“也是……那个,对不起……”
“……我是个孤儿,被老银松堡主收留,老堡主看我能文能武,便著手培养成当家堡主的副手。”钱荣终究还是说了,虽然是几句话带过。
“听你亲口说出来的感觉果然不一样。”庄九笑道,“当初我是听说苍堡主身边有几个能人,想著会是哪个出来与我交手呢……”
钱荣挑眉看他。
庄九继续眉飞色舞地说:“会是能言善辩心思缜密的公孙济呢,还是稳重大气潇洒不拘的木修呢?结果却是心狠手快又一丝不苟的那个……”
钱荣倏地抽回手,对得起那句“心狠手快”。
庄九看著突然空了的手,无辜地嘟了嘴:“……是人家最欣赏最想要见面的那个嘛……”
好在是月光下,钱荣的脸红了红也没让庄九看到,然後利索地翻身躺下,扔下俩字:“睡觉。”
“诶……”庄九抓抓头发,无奈也跟著躺下,觉得手放哪里都不合适,最後搭在了钱荣的腰上。
“拿下去,不然剁了它。”钱荣只淡淡说了一句。
庄九立刻拿下手,对著钱荣的背,苦著脸。
“小钱,”庄九试探地唤道,“连黄大夫都说你虚火旺盛需要泄……”
“原来你还是更喜欢睡贵妃椅吗?”钱荣咬著牙问。
庄九满心不甘却只能乖乖闭嘴。
钱荣也撇了撇嘴,他其实也不想这麽地,额,扭捏作态。只是……
夏天的天亮得早,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钱荣便醒了过来。把腰上的爪子拿开,钱荣坐起来。身旁的男人也醒了,揉揉眼睛,很是放松的神情。
“让我下去。”钱荣说,嗓子带著清晨独有的低哑,“我要去晨练。”
“哦。”庄九也坐了起来,翻身下床,“一起吧。”
清晨的风带著一丝惬意,很快便吹散了最後一丝困顿。两人去了後院的那片竹林,在地上随便捡了竹枝便比划起来。对於切磋一事,两人都很是专注和认真,完全不同於平时的嬉笑怒骂。钱荣主攻,庄九主守,旨在提升庄九对敌的自保能力。
劲风带著竹叶飘落,衣袂纷飞,是别有意趣的另一种美景。
两人直练到太阳初生,才稍稍停歇了下来。
钱荣擦擦汗:“你方才为何有些迟缓,不若平时那般敏捷?”
“那麽你又为何急躁?”庄九反问,手上的竹枝一时没丢,便对著空气挥了几下。
钱荣一时无语,哼了一声。
竹林深处有一处空地,空地上有个石桌石凳,两人边往那方向去,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你为什麽躲著我?”思索了片刻,庄九索性开门见山。
“躲你什麽了?”钱荣不解。
庄九扯扯嘴角:“装,接著装。”
“……”
庄九便又嘴角一弯,靠近他耳朵边:“为什麽不让我碰你……”
钱荣一个激灵,闪开半步,瞪著他。
“总要给我个原因啊,”庄九非常不满,“看的著吃不著有多痛苦你不知道吗?”
“……”钱荣撇撇嘴,“反正,我才不要像主子那样,常常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的……”
庄九顿住,嘴角微微抽搐:“……”
钱荣也觉得有些别扭,便继续往前走。两人没有走已经有的路,而是一直在竹林里穿梭,拨开前面的枝叶,便是那林中空地了。
然而──
钱荣的身影堪堪顿住。
庄九差点撞上他的背,正要疑惑,却从枝叶间隙看过去──那石桌边已经被人占了,白衣黑发,身形柔弱……
“方才,方才……”钱荣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带著一些颤抖,“我们说话的声音大不大?”
“……大。”庄九老实说。
尤其是在清晨的竹林,只差没有余音缭绕了。
钱荣掩面,嗷……
两人自然是直接原路返回了。
一路上无语,钱荣面上凝重甚至带著些凄然。庄九倒无所谓,反正,某些话,又不是他说的……
直到早饭时候,才又见了苍墨,和苏思宁。
苏思宁面上仍旧一贯的淡淡神色,看不出所以来,钱荣心中愈加忐忑,他到底是听到还是没听到?他到底是介意还是不介意?想要那少年主子给他个痛快,但又不敢直接问出口。
好在吃完早饭两家人马便又各自散开各自行事了,钱荣的心才稍安。
庄九有些不解:“至於这样担心吗?”
钱荣白他一眼:“你知不知道……算了,你不知道。”
庄九扯扯嘴角。
下午,庄九提议去游湖,钱荣想著正事也办得差不多,便点头答应。庄怡和庄恐也一起跟著,很是开心。
湖光山色美不胜收,俩小儿在船尾看鱼。俩家长在船舱里喝茶聊天,无非是些琐事。
钱荣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庄九纵然有些不满,也拿他莫法。
船到了湖心时分,钱荣从船舱望出去,突地看见另一艘船上,站著银松堡的人。
“原来堡主他们也在这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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