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此言一出,等于是把文官集团跟皇帝的矛盾公开化。
一点不给小皇帝面子不说,还把所有文臣架到火上烤。
在场很多大臣,对于煤矿是不是皇帝指派人开的,或者是否拍卖煤矿,赚不赚钱都不在意。
就算皇帝做出点成绩,我们在朝会时恭维一下,那又怎样?
你杨廷和为什么一定要代表文臣,让我们跟皇帝势不两立?这对你有好处吗?只是为了体现出你对朝堂的掌控?
其实……
杨廷和就是上头了。
杨廷和看出小皇帝的自主行为愈发增多,若不加以扼制,恐怕会失控,所以就算拼着矛盾外显,也不能助涨小皇帝自作主张的风气,不能扼杀在摇篮里,也要扼杀在往上攀爬的过程中。
“这朝廷,既然不是朕的朝廷,那还说什么?退朝!”
杨廷和公然违背三纲五常,在朝会上跟皇帝对着干,对朱四的打击非常之大,随即朱四没有任何礼数,直接起身甩袖而去。
朝议不欢而散。
……
……
皇帝愤怒离开,事前并不是毫无征兆。
很多大臣前一日得知朱四指派唐寅在盔甲厂前拍卖煤矿时,就猜到今天君臣关系不会太融洽,却没料到今天杨廷和会如此强势,简直没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君为臣纲,要求为臣者绝对服从皇帝,乃儒家伦理之根基。
还有句话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前朝岳飞掌控南宋兵马,结果却在皇帝十二道金牌召唤下班师,冤死于风波亭,堪称臣子表率,为后世景仰。
你杨廷和现在算什么,又让我们文官怎么想?
众大臣面面相觑。
既已退朝,皇帝没说下死命令一定要坚持拍卖煤矿,也没说要保留西山的煤矿,从结果来看……文官应该算是大获全胜,但没人有丝毫喜悦之情,因为杨廷和的举动,对儒家尊崇的理念,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走吧。”
孙交最先提醒周围一群目瞪口呆的同僚。
孙交的意思是,今天朝议到此结束,难道你们还指望皇帝杀个回马枪,咱再继续辩论?
不走在这里杵着作甚?
杨廷和脸色惨白,此时他已发现自己行为的不妥,却无力挽回。
当走出奉天殿大门,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杨廷和脚下一个不稳,险些摔倒,好在旁边的毛纪伸出手一把将他扶住。
“介夫……”
毛纪发现,杨廷和全身颤抖个不停。
杨廷和之前看起来强势,现在却无比虚弱,或者说心中满是忐忑,情难自己。
众文武大臣看到杨廷和身体摇摇晃晃,却没一个人过来搀扶,就算之前那些杨廷和的忠实盟友,诸如礼部尚书毛澄都装作没看见,直接从其旁边走了过去。
费宏摇头叹道:“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费宏虽是朱四登基后才被招回内阁,看起来属于皇帝派系,但一直以来,对杨廷和言听计从,大事上更是跟杨廷和共同进退,但显然此刻费宏也觉得杨廷和在朝堂上做得太过了。
最初还讲道理,可唐寅出场后,情势便失控,后面君臣就吵起来,说了一大堆难以入耳的混账话。
看似唐寅在拱火,但当时唐寅所说,全都有理有据,而且合符规矩,只不过是把别人想说而不敢说的话当众说出来而已。
这话不由唐寅来说,还有谁敢说出来?在旁观者眼里,若是没有唐寅那番话,或许皇帝当场就可能撂挑子。
“回去吧。”
杨廷和不想多做评价。
自从决定扼制小皇帝作为,杨廷和便料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他自己也没想过君臣间的矛盾会爆发得如此突然,如此勐烈,君臣矛盾好似一下子就变得不可调和了。
毛纪没多说,看了看旁边默不做声的蒋冕,这会儿连蒋冕都没话可说,足见杨廷和今日举动有多不得人心。
始终大臣跟皇帝直接起冲突,但凡接受过儒家伦理熏陶的人就不能接受,需要缓一缓。
……
……
杨廷和这边看起来大获全胜,但他自己却不觉得自己是赢家,扼制小皇帝是获得成功,但君臣关系也跌入冰点,想要缓和恐怕难了。
内阁票拟以后会被采纳多少,皇帝又会如何针对大臣的决议,自己又以何等身份来打理朝政……
说到底,内阁大学士其实质相当于皇帝的秘书,现在你这个秘书要代替皇帝行事,那法统和正义性何来?
一切都将面临脱缰失控的险境!
杨廷和心里不好受,朱四情绪更加崩溃。
作为皇帝,第一次感受到软弱与无力,明明自己通过朱浩的计划,让内府收入增加,缓解了朝廷财政的燃眉之急。从一个小宗来继承皇位的藩王世子,逐渐有了明君圣主的风范,正准备大干一场时,却被杨廷和当头泼了冷水。
先不说这件事本身朱四觉得自己没做错,就算错了,也不该受到臣子的指责。
身为皇帝,难道一点面子都不要的吗?
而且你杨廷和分明是胡搅蛮缠!
“陛下……唐先生在外等候。”
张左进到乾清宫,见朱四坐在桉桌后,整个人木讷发呆,也没哭,情绪也没见失控甚至崩溃,但张左还是能感受到小皇帝心中无比的委屈。
“让唐先生……进来吧。”
朱四尽量压抑内心的苦楚,但说话却带着哽咽声,让人心生怜悯。
随后张左出去,将唐寅给请到乾清宫内。
“陛下。”
唐寅脸上满是愧色,显然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让皇帝受委屈了。
朱四闭上眼,竭力抑制心中翻涌的情绪,道:“唐先生辛苦了,你做得很好,但西山以后怕是不能开矿了,我们要到别处去开矿,京师周边恐怕不行,也不知别的地方……哪里还有矿,再让朱浩去勘探,就难了。”
唐寅道:“陛下勿要担心,其实朱浩……敬道已提前筹谋此事。”
朱四闻言勐然抬头看向唐寅,问道:“你是说朱浩料到今天会发生这一幕吗?”
唐寅无奈道:“其实敬道一直有此担忧,却不敢跟陛下提及,免得打击陛下的积极性。敬道的意思,若杨阁老等人一定要凭拥立之功,以法统说事,强迫陛下必须停止西山开矿,这局面无解。
“当时敬道还觉得……或许杨阁老不会走到这一步,令君臣间……矛盾不可调和。但没想到……”
“哼呵……”
朱四忍不住摇头苦笑,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张左劝说:“陛下……”
朱四伸手阻止想要靠前的张左,哽咽道:“朕做出成绩,所以他们要不惜一切代价来阻止朕继续做下去,免得朕成为一个明君,让那些大臣觉得自己无所作为,无颜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唐寅道:“陛下,其实自古以来,君臣相处之道都难以论定。”
朱四继续苦笑:“就因为朕刚登基,那些大臣欺负朕年少,想把朕掌控在手里,让朕当他们的提线木偶,但凡朕做的事不在他们控制下,他们所想不是把线给剪断,而是给朕加几根线,是这意思吧?”
唐寅一时语塞。
你理解能力真强,但有什么办法呢?
谁让你的皇位本来就是杨廷和给予的?你登基不到一年,就想跳出杨廷和的掌控,他不使出点极端的手段才怪。
“去把朱浩叫来……”
朱四突然道。
“啊?”
张左大惊失色,“陛下,您要见朱先生的话,是不是换个时间和地点?”
朱四怒道:“朕让你们把朱浩给朕叫来,听不到吗?朕现在受尽凌辱,只有朱浩能帮到朕,现在顾虑不了那么多了……实在不行的话,朕就让朱浩入阁,看谁能阻拦!朕就不信,朱浩治不住满朝大臣!”
张左听懵了。
他明白这次皇帝受的委屈太大,以至于忍受不了,非要整出点幺蛾子,让皇帝内心找补回来,才能恢复正常。
而他张左和唐寅都不擅长整活,或许只有朱浩可以做到。
一个能在事前便预料到现在结果的人,有什么理由不倚重呢?
“去吧。”
唐寅对张左道,“想办法让朱浩入宫,但不要让外臣知晓,在这里商议……也是一样的。”
唐寅明知自己此时不该说话,但还是说了,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张左也想得到一种精神上的慰籍。
……
……
朱浩入宫了。
这是在他考中状元后,第一次入宫,还是去乾清宫面圣。
为了避免被外人知晓,张左特地让朱浩换上了锦衣卫的衣服,让朱浩跟在朱辰身后,混在锦衣卫中,从东华门一路到了乾清宫外。
“劳烦张公公进去通禀。”
朱浩立在乾清宫前。
故宫朱浩前世曾多次造访,其实后世故宫,跟明朝的皇宫还是有不小的改变,毕竟后世宫殿经过多次翻修,也因为这年头宫殿很高,避雷方面做得不够好,木质结构容易起火,焚毁后重修之事屡有发生。
但建筑的主体结构,大差不差。
张左苦笑道:“朱先生,莫要言笑,陛下等着急了,您来的话若还需要通传,那真是……您快些进去吧。”
“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吧?”朱浩道。
张左摇摇头:“规矩以后再顾,赶紧进去安慰一下陛下……陛下快撑不住了。”
第六百二十四章 委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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